春天里,失明的豹

这是溺水——与我远渡河流去见人一样的溺水。当一块布蒙在眼睛上后,我变成了一头失去了视力的豹,由于嗅觉本身也不太灵敏,我只能在等待死亡降临的前夕在熟悉又见不到的丛林匍匐着,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去吞咽喧哗与骚动。

我在大地上站着,伸开畏畏缩缩的四肢,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一只凶猛的天真的动物,朝着大地和冲我飞奔的噪音发出阵阵感伤,一边如婴孩一般迈步。这与日以继日的困倦和疲乏是相同的,是和做梦一样被我舍弃在另一重空间的记忆。一如往常对于时间流逝的无知感,我变成失明豹子并游走攀爬以后,又仿佛接着睡了一场觉。当重见光明、大梦初醒时才恍然:这不是一场冬眠,而是一场春天里浩荡的行走。

春天在我失明的这段时间里,坍塌在我身上。由于无法目视春天,我只能去舔它去尝它。我的獠牙尝到了这萧瑟的一切:草地踯躅,天空暴躁,声音鹤唳,唯有空气柔软香甜,它们向往常一样无孔不入,从我与大地相连的摇摇晃晃的爪子和指甲进入我颤抖的躯体,向着虚弱的血液游动。在静默地咆哮——也就是努力地呼吸时,我听见微弱的翅膀远去,也许是惊走了一羽野鸽。我的小指头被空气震颤得蜷缩起来,失去了向往日一样在校园丛林中自在地捕捉猎物的本事。

台阶是惊恐的悬崖,而石子路是陡峭的山路,树干和石柱仿佛古迹一般傲然。我从未对这些寻常的事物生出这样的敬畏之心。失明后我期待着其他感官的灵敏,但回报我的惟有躯体里孱弱的奏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许还没从隆冬中苏醒的花草和阳光在暗地里嘲笑我的狼狈;也许报以长久情感的空间在我于黑暗中束手无策时独自折叠起来,留给我一个陌生的背影,令我这无知动物只能在里面打转。

在蜿蜒的石头路和软塌塌的草地上,我赖以生存的本能被击碎成溺水状。这一块在眼睛上的布朝我揭示了:我这个人实际上十分弱小,又不得不依赖于他人的这一真相。分辨不清远近的青春声音聚成簇拥着的墙壁,来挨个捶打我,我便被击溃成一汪春水了。

 

6人评论了“春天里,失明的豹”

  1. 看了这么多篇的文章,我确实是被你的充分而美妙的想象力所惊讶到了,不仅描绘出了我也曾有过的想法,又把其以相当的艺术化形式表现出来,只能说相当的佩服

  2. 想要表达的感情似乎有些芜杂——里面裹挟了无力感,又有不由自主被灌注进来的春天的生机。
    但那种强烈得有如爆炸的感情,我体会到了。我想读者都体会到了。
    (或许也有其他人心里住着猛兽,但少有人这样赤裸裸地说出真相)
    你这曾经斑斓、极灵敏迅捷也极凶猛的动物的呜咽和无奈,让我读时有心疼的感觉。但反过来我会提醒自己不要心疼变成怜悯,一只豹的生命存在不是为了被怜悯。那,还剩什么?
    自然是十分公平的(我本人以为生活也如是),在弱小和不得不依赖他人背后,是否也藏着温柔和对于爱的需求呢?如果在内心的一片春水中能够倒映出万事万物的影子,豹会入迷吗?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