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何方
“快跟上队伍!肖默,愣在那干什么,想被国军的炮弹炸开花啊!”肖默赶紧勒紧身后的电报机,跟上了前面士兵的脚步。
肖默本是一名国军培养的后备特务,因人手不够而被调到前线当后勤兵,却在一次围剿共军的任务中,贸然行动救援战友而被共军俘获。作为一名特务应具有的基本素养,肖默很敏锐地嗅到了将功补过的好机会,他主动申请加入通讯兵组,负责截获破解国军方面的情报。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之后,红军开始了战略转移———长征。
川西,夹金山的雪无情地拍打着大地,这对于疲惫的红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辗转多地,红军终于找到一处歇脚的地方,便安营扎寨下来。当晚,罗亦南召集一群老队员和刚刚从国军俘获的“新队员”们,大家坐下来,罗亦南点上篝火,用一种很粗糙但又很温柔的声音说道:“咱们红军的老队员们啊,要多多关照新战友,新战友也要快速融入我们这个集体啊。虽说日子可能苦了点,但是在这,同志们能感受到家的温度,我们就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自己的战友。我们的日子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家?肖默对此不以为然,兵荒马乱的年头,谁不是为了一口饭,为了自己这条命而活着,又有谁会把这军营当成自己的家呢。
之后的日子里,作为通讯兵的肖默负责每天坐在电台前,截获和破解每一条国军的电报。由于刚刚加入红军不久,肖默并不打算铤而走险,而是毫不含糊地上交每一份破解出来的国军行动,罗亦南不仅赞赏了肖默出色的业务能力,更惊叹于他竟然能这么快地适应红军。肖默日积月累地取得罗部长的信任,他也在海量的国军情报密电中夹杂进自己的一份。
“肖默,前后备特务,代号:海鹰。我已潜入红军内部,今在通讯兵组。组织有任务请发送机密级加密密电,我将第一时间完成任务。”
广州的天很热,整齐的步伐和真刀真枪的演练在黄埔军校炙热的大地上进行着。肖默是黄埔三期的学生,起初因为身体素质差,高强度训练总是会引发身体不适,他便被调度到无线电专业。肖默不爱和别人交谈,只是一味地听着老师上课讲的知识,手下敲着发电机,满脸不屑,似乎在讥笑这些低劣的电报。没多久,肖默便一骑绝尘,其他同学构思了一整天的密电,他只需几眼就能破解。肖默展示出的这方面的过人天赋虽然被看在眼里,但由于入党很晚,便没有被选入国军的通讯兵组。
渐渐地,国民党的势力越来越壮大,蒋介石开始肆意的“清党”,派遣特务暗杀多位共产党人。他看着原本与自己一起学习的同学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性格孤僻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硌着他很难受。后来,他也被选为国军的后备间谍,肖默并不在乎自己做什么,他只希望能在如此世道中活下来。
国民党千千万万份电报中夹杂着一份特殊的,肖默一下就注意到了,那是他在黄埔军校独创的一种加密语言,他意识到那是国军给他的信号,迅速破译后,肖默惊奇地发现长长的电文,最后只解出来短短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暗杀罗亦南”。
之后的行军路上,肖默都悄悄地跟在罗亦南的后面。一丝不苟地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可肖默发现他和士兵关系很好,作息也十分规律,做事情也是谨小慎微,根本找不出破绽下手。一次,肖默正背着沉重的电报机,跟在罗亦南的后面,他正盯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山脊,似行尸走肉般地走着。忽然间,身前的苏敬远猛地回头,一把搂住肖默,脚一蹬土堆,一下就把他拽下了山脊,从旁边的野草地里疯狂地滚了下去,肖默压在罗亦南的身上正惊恐地看着他,只听见刚刚他们走的地方一声巨响,国民党的炮弹把那里炸出一个大坑。“小同志,可得小心点啊!”,罗亦南一瘸一拐的再次爬上山坡,肖默吃惊地站在原地好久,他想不明白,一个军官竟能不惜自己安危保护一个新兵,更何况还是一名俘虏。
自那以后,两人便越来越熟悉,从上下级关系到了朋友,肖默十分钦佩罗亦南的一言一行,他们经常一起探讨当今时事,罗亦南也大为赞赏肖默的战略眼光。而国民党上层交给他的任务,肖默并没有忘却,只是其上似乎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纱,他开始分不清与罗亦南保持如此好的关系究竟是真挚的友谊,还是暗杀的手段。
几个月过去了,红军翻越了夹金山之后,国民党的攻势变得越来越猛,肖默的任务也变的繁重起来,在为红军破译密电的过程里,他发现了一条条让他毛骨悚然的电报。那依旧是用那种特殊语言编写的——“海鹰,如若五天之内再不执行暗杀任务,你的家人将被牵连。”简短的一段话,让肖默近乎崩溃,他答应他的妻子,等到围剿成功就回来一起过幸福的日子,他们的孩子才五岁,在自己在外这几年,肖默不知道妻子是如何哄孩子的,他又该多么想要爸爸回到自己身边,就这么翘首盼着,却换来一次次噩耗。肖默咬着牙,他对国民党政府渐渐地生发出一种恨来,从此埋下种子。
次日傍晚,红军就驻扎下来。肖默又一次照常来到罗亦南的营帐唠嗑,他如同往常一样带着一份今天截获的电报。罗亦南招呼他坐在身边,看不出一点军官的架子,“罗部长,这几天国民党的电报愈发密集,我就带了几个比较重要的过来了。”说罢,肖默拿出一封翻译好的电文,罗亦南正看着入神,眉头紧缩,全神贯注地盯着电文。忽然,他听见短而有力的一生机械碰撞的声音,一块硬硬的冷冷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太阳穴,肖默将上了膛的手枪抵着罗亦南,气氛霎时间宁静。不过,罗亦南没有躲,肖默也没有扣动扳机……
罗亦南静静地看着肖默,一开始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慢慢地平静下来,“肖默啊,你不要这般冲动,放下枪,我们是朋友。可这枪一拿起来,我们是敌是友,可就不好说了。”肖默没有回答,他的脸憋得通红,瞪圆了眼睛,为了不让那一丝眼泪流下来。他脑中飞速地闪过无数帧与红军和罗亦南朝夕相处的画面,他不忍这样下手,但那些个画面最终停留在他的妻子和儿子身上,他们相拥在一起哭泣,盼望着家里那个男人的归来。肖默紧闭起双眼,“肖默啊,你还是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砰!”一句话,一声枪响,撕碎了肖默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很快,罗亦南被暗杀的消息传遍了红军上下,可是关于凶手却无人知晓,由于肖默是罗亦南最亲近的人之一,所以也就并没有被过多怀疑。气氛紧张的营帐里,肖默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闭着眼睛,靠着软塌塌的帐篷,他不敢相信自己终究做出了这种事,罗亦南最后的那句
“你还是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直在肖默的心中回荡,他的家究竟在何方?而他现在如同一个他乡游子,无依无靠,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肖默迷茫地想着。他想到国民党一次次的让他失望,想到他们在妻儿面前狰狞的面孔,肖默恨透了他们。
半夜,肖默盯着帐篷里那跳跃的火苗,恍惚看见妻子哄儿子睡觉的模样——可下一秒,画面就被罗亦南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撕得粉碎。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套,那里还留着抵住罗亦南太阳穴时的余温,指尖触到枪柄的瞬间,突然想起那天罗亦南拽他滚下山脊时,自己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原来有些重量,是要拿命来还的。
深夜,营地的哨声突然变得尖锐。肖默掀开帐篷帘子,看见几个国军便衣正端着枪摸向红军指挥部,领头的那个脖子上挂着银质怀表——是之前围剿时见过的分队长周鸿文,专门负责清剿地下党。他攥紧了口袋里那份刚截获的密电,那是国军要在三日后对红军主力设伏的布防图,密码本还在他枕头底下。
“肖默!”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是通讯班的阿福,额角还渗着血,“他们摸进来了,罗部长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塞过来半块染血的红布,肖默展开一看,是罗亦南的字迹:“若有一日你我立场相悖,取我书房第三格暗匣,有给中央的密信。”
肖默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整理罗亦南遗物时,在床板下摸到的那个木匣,里面除了几封家书,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婴儿,背面写着”念儿周岁”。原来罗亦南也有家,可他的家在更远的地方,在那些为穷人打天下的战士心里。
“跟我来!”阿福拽着他往山坳里跑,身后传来枪声。肖默摸到枕头下的密码本,突然停住脚步。他转身看向阿福,年轻人的脸上还沾着泥,眼里燃着星火:“肖哥,我知道你能行,罗部长说过你是’最会破译密码的脑瓜’。”
“阿福……”肖默喉头发紧,”如果我回不来……”
“说什么傻话!”阿福用力捶他肩膀,”
“等打完仗,我带你去我家吃我娘做的红薯粥,比国军的肉包子香多了。”
肖默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密码本上。他想起罗亦南被自己枪击时说的那句话——“你还是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原来家从来不是四面墙,是有人愿意为你挡炮弹,有人等你回家吃饭,有人相信你哪怕你曾迷失过方向。
“走!”肖默把布防图塞进阿福怀里,“带着这个冲出去,找李政委,我又写了一张给他们,你们按照这布防图进行反围剿。”他从腰间抽出枪,“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阿福死死攥住他手腕,“你才刚……”
“我是海鹰,但我更是红军的人。”肖默掰开他的手指,“罗部长说过,真正的家是要自己建的。这次,我想建得结实些。”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衣领,肖默猫着腰往反方向跑去。身后传来阿福的喊叫声,很快被枪声淹没。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步都踩得更稳——就像当年在黄埔军校破解密电时那样,只不过这次,他要破译的是自己的命运。
转过山梁时,周鸿文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海鹰!别动!”
肖默举起枪,却没有对准他们。他摸出怀里的布包,那是罗亦南的密信,还有半块红布。他扯开嗓子大喊:“周队长!你们要的布防图在这儿!”说着把密码本抛向空中。
子弹擦着耳朵飞过的瞬间,肖默看见周鸿文扑向空中的身影。他转身冲向悬崖,风声里仿佛又响起罗亦南的声音:“我们的日子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一次,他信了。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肖默的脚印。几天后,红军主力根据截获的布防图成功转移,而国军的“清剿计划”成了泡影。有人在悬崖下发现了肖默的尸体,怀里还紧抱着半块红布,上面的字迹被血浸透,却依然清晰——“念儿周岁”。
后来,阿福在整理肖默遗物时,从他贴身的衣袋里找到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临死前用冻僵的手写的“罗部长,我把家搬来了。这里有阿福,有李政委,有好多像家人一样的人。下次,换我保护他们。”
雪山的风掠过,仿佛在替谁轻声回应:“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