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加班的深夜。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保存。扫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已经过了晚高峰时段,办公楼巨大的落地窗外的马路上鲜少有车辆呼啸经过,短暂留下瞪着红红的车灯的背影。眼睛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干涩的角膜上映着电脑上的画面,艰难对焦之后的成像进入大脑之后变成黑洞。
我像一根绷紧的琴弓,脆弱的身体在琴弦上不停的摩擦,被迫奏出一声接着一声嘶哑的哀鸣。打开企业微信,公司要再次优化员工的小道消息在各种同事拉的小群里疯传。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从办公楼大厅出门,巨大的公司logo标牌在厅中央亮的扎眼。忍不住拍了一张和公司logo的合照。“好虚荣。”自己都不由得嘲讽自己,把照片又删掉。
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只能打车了。从CBD到城区边缘打车的价格算不上便宜,被迫的奢侈了一把。摇摇晃晃的车上,虽言眼睛已经在一天的高强度屏幕照射之下酸涩不适,还是百无聊赖的看着手机。“小姑娘在大公司工作嘞,那以后可是成功人士!好孩子啊。”出租车司机带着浓重口音的穿进耳朵。“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干什么?我姑娘就喜欢插花。她学习一直不好,自己捣鼓了个花店,我其实是不支持的。但是看着她每天挺开心,也成。哈哈。“司机师傅企图挑起话题。
”挺好的。”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我不敢看司机师傅的脸。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干涩的回话。
—————————
灯光下,是母亲那张因暴怒的脸。那次考试,我拿了第二。卷子被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手腕被铁钳似的手死死攥住,冰冷的塑料尺带着风声抽下来,“啪!” 掌心炸开一片火辣辣的剧痛。“差!差这两分你就甘心?!干什么吃的”“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给你报课外班,你就这么报答我?你怎么不去死呢!?”尺子抽打的脆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反复撞击。灶台是冷的,没有我的碗筷。排行榜上单薄的数字,干脆的衡量我人生的全部价值。优秀标兵的奖状被撕成碎片,混着恶毒的咒骂砸在我的脸上。
这样的情景,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出现的不算稀少。
——————————
合唱团选拔的后台,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廉价的化妆品味。那个声音像清泉一样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抚平她崭新的白色演出裙。那是领唱的位置,属于她的位置。她真完美啊,学习好,唱歌好听,小鹿一样的眼睛谁看了都要怜爱几分。她干净的笑容,像一把刀,狠狠剜着我的心。嫉妒?恐惧?渴望?我说不清。我紧张的想吐。彩排的时候,我跟在她后面。”没有人会记得配角!“妈妈的声音像怨灵一样响起。
血液涌上额头。我把她狠狠的从上台的楼梯上推下去了。“她掉下去了!救命!我用我能演出的最纯真最惊恐的声音大喊。我不敢看她,不敢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后来,我站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烤得脸发烫。台下掌声雷动,可我只觉得冷,刺骨的冷。我仍然想吐。恶心的想吐。
—————————
“好孩子?我?”
回到廉价的合租房,我躺在床上。司机那句朴素的赞叹,让我羞愧难当。这些年拼了命攥在手里的“第一”——重点中学、名牌大学、金光闪闪的Offer、大厂的光环——它们此刻像无数条冰冷的铁链,死死勒住我的脖子。我好恶心。我好想吐。
天知道我听见司机师傅那句“我姑娘喜欢”的时候我有多么羡慕嫉妒。原来真的有能记住女儿爱好的父母,原来真的有觉得孩子不是第一也仍然能活出不错的人生的父母。如果我的父母也这样,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想不出来。我跳不出优绩主义的高墙。在被捆绑,被强迫的人生中,我没有爱好,我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我不要这样的人生。
我不敢改变。房租怎么办?爸妈会不会不要我这个女儿?
我不想面对。
短暂的失重之后,永久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