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久没有写作了,像在课上发呆了很久,突然被老师叫回神来——这中间隔了两个月,短短的时间内,我经历了很多变故:突然从住宿转为走读,突然穿上校服,以及上下学的地铁和为了不迟到而空腹狂奔,它们像水蛭一样吸食我的精力——身体常常感到软烂,甚至更有几天,脸火热热地肿起来,将眼睛挤得浑浊,我很焦虑,紧急在美团购买的各种消炎的冰水和药物也不起作用——只有好好睡觉,对,我又下单了瓶褪黑素吃,同时将咖啡因精华和护肤乳混匀轻拍脸上,在任何时刻和地点对着镜子观察。那时是期末,我积攒了整整一学期的作业补——为了暑假旅行,这需要我自己做才不会让成绩难看,像数学作业,一道大题就需要花上十分钟的时间,还有英语的单词和语文的古文以及我引引为傲的选科——但更多的是因为拖延。想到点子会立刻写在备忘录,却被游戏抓去,直到某天,再次想到点子打开备忘录时才会发现上个点子甚至写了一半的文字,想要继续写下去,但像在砍椰子,不知道怎么切入,拼凑的语句露出没有任何情感的锋利,如此反复:想要抓住某个时刻记录时,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细节,语言的组织能力也没有像山精说的信手拈来的感觉,写作的欲望在渐渐淡去。最严重的是自己累了,麻木了,然后遇到眼泪准备用文字宣泄时,却发现,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了,任由抽泣声带来的鼻塞促使鼻涕糊在嗓子中窒息,像黑暗——逐渐冷静,清醒,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2.
侧趴在折成三角形的手臂上睡觉时,能听见像风扭动的“呼呼”声,换个姿势,又能听到“砰砰”的心跳——某节课上,我突然猛地扎了一根头,身体被某种极大的力气压缩又放开那样乍起,等我看到黑板才意识到那是梦——在学校的日子很困,迷迷糊糊中像做梦一样被推动似地过完每天,甚至自己随时就会像被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子弹打中似的昏去。醒来的时候大多是在下午: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冰凉的空调风深入进衣服里,百叶帘严丝合缝地拦住阳光。我喜欢把它们拉上去,然后扒开窗户——外面的风最舒服,尤其是现在将夏未夏的时刻,那种温温暖暖的感觉像是一个柔柔软软的拥抱,令我不自觉地看向外面:阳光像是在眼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校门。每天到家后,我都恨不得直接躺在床上——夜晚,我酝酿睡意时,大脑却异常清醒,各种微小的声音都被它像打键盘一样在意识里呈现出来,同时莫名其妙地接收到各种画面——时间被一点一点耗光,直到身体中的保护机制拽我强制入睡,然后眼睛一闭一睁就又是早上六点多了。自己的脸经常臃肿到令我崩溃,但我也顾不了这么多,赶紧用冷水糊弄一下就得跑去地铁站。车厢内挤得我连把手都够不着——在地铁上补觉肯定是不现实的,更何况早高峰,可我还是忍受几站后,趁机钻到个角落里靠着,紧接地把黑黢黢的书包放到地上,从里面翻出有线耳机,再自我欺骗似的闭上眼睛,心里无时不刻地都在祈求能奇迹般地睡着或者一会儿下站后还能有时间买杯咖啡。有时,如果我记得,还会从家里揣一包热敷眼罩,然后在地铁里使用。虽然每次我的眼皮很泛红,但那种敷上十多站再揭下来和下午醒来时是一样的——车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调风直吹发型,从各种电子零件里放射出来的压抑的光线却在眼睛里打了一个大大的、蒙蒙的哈欠,像是做梦一样,直到几颗因为热汽冷凝而形成的“眼泪”深深地滑过我的面颊。
3.
像是完成某种任务一样,每周末我都会去看爷爷。老实来讲,我只想要爷爷给完我零花钱然后立刻就走,至于其他的无非就寒暄几句然后不断环顾四周听着爷爷的唠叨,再对着他还能听见的那只耳朵回复“嗯”、“好”应付应付。甚至有时因为代沟问题,我特别想和他大吵一架,紧接着摔门而出。自从奶奶走后,爷爷每天就一个人在家待着,他心甘情愿地知道我来看他的原因,但他每天还是期盼着能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和自己的孙子说说话。前几周他换了一个智能手机,他经常通过电视看到其他老人在手机上玩象棋于是让我教他,但家里既没有网,他也没有开流量。我跟他说路由器很便宜的,我来叫人安装——要是一个人去世前都没有玩过手机那得多可惜啊。但他毅然决然地说坚决不弄,自己看书就好或者跟自己下棋,这十几块钱能省则省——爷爷经常跟我吹他有多么多么得省钱,叫我也要养成节俭的品德。整整十年,爷爷家确实没有变过样子——聊着聊着,整栋楼突然停电,爷爷家摆满的各种木质家居和物品顿时黑黢黢得令我害怕。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爷爷家黑灯后的模样,上一次还是小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分开,奶奶也还在。那个晚上我睡在沙发,爷爷奶奶睡在并到沙发旁的大茶几上,我看着白色的光然后手比出各种影子,想象着明天要去动物园玩的情景,翻来覆去地不想睡觉。现在,爷爷慢悠悠地从“琳琅满目”的卧室里翻出手电筒,叫我给他照着点光,然后坐在沙发上像以往一样唠叨——我看不到爷爷的影子,而那束白光从窗外移动到了我的手上,某天,我可能会在不经意间真正地将它带走——爷爷家黑黢黢的。
4.
呢绒材质的蓝色窗帘很重,早上起来时很难将它们一下就推向两边:窗户缝被缠住,只有四分之一的玻璃露出,没有气流,尽管床挨着台面——今年的夏天,北京很怪:在没有云层的遮挡下,阳光竟消失了,转而灰蒙蒙的一片——这是快下雨的前兆,至少有一半的暑假都是这样。每次下雨几乎赶在晚高峰——妈妈叫我去地铁里给她送伞,还有瑜伽服,回去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先是水雾从天空中掉下来,再慢慢地流着,像薄纱,像江南,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夕阳,以及上方布满闪电的紫色雷云。密密麻麻的小水珠飘到脸上,即使到了家它们也会穿进来:冰冰的风把窗户挤开,一阵又一阵,躺在床上很舒服,尤其是抱着被子。白天和这截然相反,虽然阴暗暗的,但天气预报显示仍有三十三度以上——不像真正的夏天,这时开空调总是很犹豫:那种冰凉和发烧时感到的一样,像在和身体硬碰硬,呼吸不上来;但一关掉立刻又有一种发烧时裹在被子里的热,甚至会出汗,就算喝再多的水也没用,反而口水会越来越多,然后止不住地翻出家里的零食吃——给山精发奇点杯报备信息时外面也在下雨,蒙蒙得像泪水在眼睛里。去年的故事奇点杯,我认识了山精,甚至那时还没军训——山精说,我们认识一年了,像北京的湿热一样不可思议。
5.
家里的洗衣机连续地发出“噔噔噔”,然后又像虚线的形状一样发出“嘘嘘嘘”,最后重新注满水,如此反复。最近气温突然下降,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才六点外面已是郁蓝色的天空和玻璃反射出来的光——以前的每周我都有二百的零花钱,甚至那时还在住宿,这二百块钱我可以足够地买我喜欢的东西,但现在妈妈只给我一百五,这其中包括乘坐地铁、娱乐活动、闲杂消费等一切。我很难将这笔钱合理规划:要么娱乐活动之后就没钱买喜欢的东西,或者狠狠心把喜欢的东西买下来然后不在其他的任何地方消费,除了地铁站——我跟妈妈说过我的零花钱根本不够,她却叫我下载易卡通,说那上面有地铁的打折优惠——她总是这样,每次都以要学会金钱的合理规划给我很少的零花钱,就连生日红包都是给得最少的,有时在家里妈妈会一直抱怨说什么工作很忙,赚钱不容易等,营造一种“家里很穷”的意识塞给我。因此,我每次花钱都会极致地精打细算:外卖必须要在最便宜的渠道然后叠满红包购买,护肤品必须货比三家查明成分知晓原理后购买最接近原材料的产品,同时,就连生病的药和一些必需品都是我自己在买。我原本已经习惯了,直到同学跟我说她可以往游戏里充钱时我很诧异:她竟然有多余的钱可以充值游戏。妈妈从小严厉禁止我往游戏里充钱,可以说是严厉禁止玩游戏,玩手机,玩ipad。有一次,我很喜欢游戏里的某个人物而趁着妈妈不在家时充值了三十块,妈妈回到家时大吵了我一顿。——今天一整天我都待在家里,冰箱里除了一些水果和巧克力外没有任何食物,我向妈妈要二十五块点外卖,那时我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妈妈却叫我自己做饭——我真的很累,就算做饭我得先下单食材,然后才能做,至少还要一个半小时才吃得上——我没有额外的钱去下单,我很想哭,我像在羊水里那样蜷缩了起来——洗衣机停止了工作,家里很安静,头顶的灯光亮得无法平躺,我很心疼妈妈,但我也很心疼我自己——屏蔽了视觉之后发现家里还剩下两个声音:厨房水管时不时地发出抽水声以及不知道哪个角落一直在“滴答滴答……”……
6.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仍是黑夜:手机显示凌晨三点,大脑清醒到像在考场,肚子很饿,嗓子眼能强烈地感觉到一股酸味——这种失眠每天都在发生,虽然白天不会有困意,但脸很臃肿,眼周像是被覆了一层胶水,得用力撑起眼睛才能和平时一样大。最严重的是无论喝咖啡还是热敷或者冷敷都没用,必须再等到下次自然醒时才能恢复,因此我很崩溃。而这种失眠并不是没有原因:晚上,我的大脑十分失控,它先把各种事情想了一遍,然后又重复几十遍播放早上听的某首歌曲——我深呼吸,强制把自己从潜意识层面拉回表意识——这种感觉一个像沉在水里,另一个像躺在地面,我能深深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妈妈在用洗手间,楼下有车,楼上又发出“咯噔咯噔”像是不断砸地的洗衣机的声音。我翻来覆去,甚至把枕头掉向另一边,直到手机从九点半跳到十一点的位置,我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大骂:一股明火瞬间堵上心脏——白天吃的药又作废了:前段日子,医生说我忧思太重,烦躁易怒,但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少之又少——我跟妈妈说过这个问题,也叫她早睡一点:妈妈每天都有打不完的工作电话,因此每天都睡得很晚,洗漱也就很晚,那些水管发出的声音从墙里震到床上巨大无比,虽然表面上是为了她好,但其实我不想让她再发出噪音。她总说是因为我的房间太乱,每天到家还没来得及写作业就会被她拎去收拾房间,我什么都不想弄。她也说是因为房间太干,给我个一插上电就发出“滋滋滋”的加湿机,为此我跟她大吵一架。今天早上,我又跟她唠叨我的睡眠很差,然而她像我的大脑一样不断重复“房间太乱”“房间太干”这些毫不相关的观点,她甚至说是我得了烦躁症。我很生气,我向她大吼“你根本不爱我”“不关心我”这种气话——她在做早饭,在还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我就气鼓鼓地摔门而出,向地铁狂奔:风刺向我的脸以及刚流完泪的眼睛,那些湿湿的地方瞬间被冻干,像一层胶水一样撕扯我的眼睛。在寒冷下,我感到那些话就像风、像夜晚的声音刺向我一样刺向妈妈。仍然是黑夜,妈妈的房间传来绵绵不绝的水流声,那种声音很小,很细,我分不清那是水龙头的水还是妈妈在哭——妈妈要求打开的窗户传来了风,它们刺向我的脚心,同时刺向我的眼睛:眼周很干,像被覆了一层胶水而牵扯——同时,我也分不清这是失眠还是我也在哭。
7.
我的写作完全依托于情绪的控制:对于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我很难将他们呈现出来,直到在很多时间的碎片里,逐渐压抑的情绪像洪水一样爆发,并且一定是悲伤的情绪,悲伤到我想哭,憋不住到家而在地铁里哭,却最后憋到心里深处——我曾认为我的文字很好,它们经历过很多修改,读起来是那么流畅,那么共情,因为我要求自己的词必须用得精准且富有新意,必须像一气呵成的,同时我会把它们拿给别人读,甚至让AI给它们打分——我尝尝追问AI它们为什么距离满分仍有一定差距,它的回答和山精一样,也和我一样:缺乏理性。——当我再回头读的时候,它们所带的消极情绪像洪水而冲向读者,单一的情感以及持续叠加的节奏像不断在脖颈处收缩的麻绳一样感到窒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何变成一个情感的怪物,比如在学校,我会做出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情,像大喊大叫,或者突然踩上桌椅——这种事情令我兴奋,却令我陌生——我曾断定这一切是因为我没有喜欢我的人,想和我在一起的人,因此我曾试图寻找,直到被拒绝,然后再寻找,再次被拒绝,最终发展成我同时喜欢非常多的人,不仅给他们排序,甚至幻想:我究竟该选择哪个。这种事情或许成为了一种调侃,但我仍然极其渴望。今天晚上,我去了一家很久没去的餐厅,被告知要停业,而上一次去的时候还历历在目:皮肤瘙痒,胳膊上的针眼隐隐刺痛,那是在高一上。我的全身都瘫软在棕色牛皮沙发上,柔软到我深陷了下去,像我深陷恐惧和悲伤,因为我想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时间——它会一直向前走 可我有时想往后退:我还没有做好一切都会变化的准备。有一天我会从北大附中毕业,像之前的从初中毕业,从小学毕业,从幼儿园毕业。有一天我会上大学,读研究生;有一天我会遇见我爱我的人,有一天我会变老,我会突然想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我会突然怀念,却又舍不得现在,因此我又突然开心,因为考试不算什么,表白失败不算什么——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但有更远的一天,我会离开,像从所有地方离开 一直延续到每个人都会离开 然后有新的一天——什么都没有什么却什么都发生了,我试图以一种更客观,更理性的视角看待自己的敏感:我看到地铁门的玻璃在冷调白光下把我脸上的沟壑都照出来,像几十年后的自己,我很想哭——我把这些事情告诉王楚祎,同时我也告诉她我曾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喜欢我,但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向她说感觉自己不再是之前的自己了,那时的我被现在的我忘记,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一切是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现在的需要正是过去的事情被破坏:如果那时我喜欢的人能在那时喜欢我,而不是现在,不是有一天——我告诉她过去的事情现在不能再弥补了,只有过去能够弥补但我回不去了,直到有个人能在走廊上向我大喊“我喜欢你”,而我必须站在他的面前——站在过去面前,现在和未来。
呱唧呱唧呱唧
我觉得每个都不散
一如既往地喜欢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