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我为什么现在才交谢谢。）
一个人想要「叶子」
于是他「突刺」
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自由的」
秋天了。叶子从树上落下，覆盖在大地上，等待着归于尘土。这是肆在这个简陋的铁屋里，看到过的第三十多个秋天了——具体的数字记不太清，却于肆人生的前二十几年而言，只似一瞬。肆总是认为自己活在青年，至少不是活在这个铁盒子里。
肆没有名字，或者说，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他最近忘记的事物越来越多了，他引以为傲的二十几年也变得越来越薄了。
这样的时节永远是感人的。肆于是忆起了从前，以国家一个西南方的小乡镇为始。
记得小时，肆很喜欢秋天，因为叶子在这时是自由的，随意飘飞。每周日都去参加的礼拜告诉他，叶子是树的灵魂，理应在从某棵树上落下后埋在它的根部，这样树的灵魂才能延续。树的灵魂是圣洁的，不容散失。所以每当叶子飘落后，人们都会把那些一尘不染的黄金色薄片柔团在一起，压埋在泥土下面。
肆不喜欢这样，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或许是自己太奇怪了吧。而母亲告诉他，向来如此，且遵循便是了。
人也是有灵魂的。每个人死后灵魂都会转世，所以国家成立了一个专门的机构，负责查询人们的前世。肆和其他的小孩一样，对自己的前世非常好奇，于是他拉着邻居——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找到了教堂里的那个白发神父。
邻居和神父是什么样的人？肆和邻居的关系很近，常不以他全名叫他，日常里称呼他的昵称是……是什么来着？算了，这不重要了。肆很少见到邻居的父亲，甚至一度怀疑过邻居没有父亲，但在意识到每月都有很多很多的钱送到邻居家时，肆有些羡慕了。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至于神父，自肆有记忆起，便是一副苍老的模样，似乎未曾变过，成天一脸威严的装扮，使人不得不信服。神父似乎是那个转世机构的一员。
两人见到了神父，表示来意。神父乐得去查一查，说是下次礼拜时告诉他们。
面无表情念完了祷词，礼拜结束后，神父找到了两个小孩。邻居的前世似乎大有来头，虽然在国家里不算特别大的官，对于肆这种偏僻地方的民众来说，却也是高不可攀的。肆就简单多了，是国家北方一个牧村里的牧民。对于这个结果，邻居简单向肆炫耀了一下，肆佯作愤怒状，然后便略掉了。
年年秋叶飞复落，岁岁新苞埋化尘。肆对于童年欢快的时段的记忆，愈来浅薄了。几年过去，印象里的，只有每年秋时飞翔的叶片。
多年后，是一个夏。记忆中有诗曰：“青天不应人，故作烈阳轮。连日池鱼旱，俄而亩稻尘。”大旱长久，连月不绝，肆的印象里，后期时常能听见哭丧之声。不知多久，听得从远及近传来了马蹄声，又渐渐看得扬尘。随之而来的，有一个用遮光的黑布覆盖着的车厢。车厢里却下来了一个人，而不是粮食。那人一身黑衣，在这旱夏，竟不觉热。肆听别人成他“巫祝大人”，似乎是来祈雨平旱的。
巫祝没有过多回应民众，径直走向了神父所居的屋子。进去后，直到第二天，肆才看见他出来。当天下午，巫祝便组织了一场集会在教堂。乌泱一群人围在下面，巫祝一脸凝重，称是当地信徒中有人前世罪孽深重，以招来天罚，须把那人放归前世所犯下罪孽的地方赎罪，方能解除天罚，调风顺雨。
那罪人便是肆。肆的前世在游牧北方时屠戮生灵，犯下罪孽，回报今世。于是人们憎恶了肆，于是人们驱逐了肆，于是母亲失望了肆，于是肆独自离了。
一日日，一夜夜，肆向北走。
时逢洪灾，一个黑衣巫祝挟着一个不见父母、姊兄死尽的三岁小孩在台上，劈头盖脸指责他前世犯的罪，然后把他扔进了滔滔洪水。有村闹熊，一个黑衣巫祝号召众人把一个褴褛的女子斩断双足，投在林中，旁人远远围观，四周的声音，只有女子口中不断忏悔着自己前世的罪。地震崩峦，山火绵延，依然一个黑衣巫祝持刀提着一个枯槁的老人，无言中一刀刺入老人的心脏，将老人喷出的鲜血撒向山林方向。
不到一年，肆走到了他前世犯下罪孽的故地。
肆在这里，忏悔与迷茫中，生活了三年，与人没有任何交往。这里的叶子，依旧年年翻飞，年年被肆埋葬。
“秋风恶卷漫天叶，满国飘零卖树魂。天若有情天亦老，须教落叶不归根。”第四年，肆隔窗面对满天满地的落木，不再出门，反而伏案写下这首诗。后来，肆时常想，人为什么会在某一个平常的时刻，忽地打破了所谓的思想钢印。肆没有答案。他在那个秋天，只是无缘无故地，痴呆着看飞叶。
于是肆动身了，他不再被困在北国的牧村中赎罪。在国家东西南北着游荡，看到路边的可怜人，肆总会上去问上一句，你也是在为前世赎罪吗。或是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用红墨滴上“须教落叶不归根”之属的字句。渐渐地，有些人们聚集起来，形成组织。他们以肆为精神领袖，而肆本人似乎并不知情。他依旧一天又一天地游荡者，询问着更多的人，书写着更多字句。
十几年后，晚春时节，终于有一天，已经遍布全球的组织发动盟军，对国家和教会发启了总攻。然而，五六个月后，正值金秋，盟军溃。国家没有判处任何一个人死刑，只是把所有人分散在各地，囚禁终身，以为来世赎罪。
肆的罪孽最为深重。教皇剥夺了他的名字，将他的罪名——肆赐予了他。并在国家最高级别的教堂深处修建了一座铁屋，囚了他无穷时间。
淡忘，这个词是极好的。那些篇重彩浓墨的回忆，被冲刷，被淘洗，最后剩下的轻轻然的淡墨一笔，也将是要消失了。走马灯大抵是要结束了。肆要死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有来世。他要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