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亮红色头发浸在深红色血泊里
我僵硬着躺在火焰中
我伸手触碰她的脸
摸到的只是自己冰冷的面颊
和滚烫的眼泪
1
问题是在我六岁那年被发现的。
我和父母住在维多利亚路尽头的小酒店,楼是歪歪斜斜的,六层,打开那扇破旧木门时会撞倒几个摆在门后的啤酒瓶。楼梯光线阴暗,四处散发着难闻的霉味,走到三层时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探出头来,看到是我就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那天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母亲在做红汤。水多的要溢出来,她把甜菜和四分之一个西红柿放到锅里,再放上几条切好的洋葱和三块切的方方正正的肉丁。摸着我的头,“亲爱的,去拿碗筷。”
我走向长廊。
橙色的光,深色的木质地板,倒下的父亲。父亲死了,在走廊旁的厕所门口,上半身僵硬的横在走廊里。厕所的台子上是染发剂,倒着的,黑色的浓稠液体沿着洗手池的边缘流到池底。白色的塑料手套,脏兮兮的刷子,黑色的塑料硬耳罩,掉在白色瓷砖上。空气中充满劣质染发剂的刺鼻气味。
午夜的时候警察来了,带着长警棍牵着警犬,骑着黑马。
“死因是染发剂中毒。”
父亲每次都用太多染发剂,用少了染不上色。
她和我并排站在厕所门口,后背贴着墙,两个人抬着担架走出去,父亲的脸被盖上白布。
我拉着妈妈的衣角。
“妈妈,以后我是不是可以跟你一起睡了?”
2
此后的一个月我没有去学校。
母亲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轻轻抽泣,我一个人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皮面上的破洞。母亲不让我进屋,每次看到我她都很皱起眉头,眼神与平时抱我或是摸我头完全不同,看不出是一个人。她把我轰出房间。
父亲死后第三天,她对我说,“你父亲死了。”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的,父亲死了。唯一的不同是母亲一直哭,以及红汤里的肉丁变成了两个。
3
三月,母亲带我出门。街旁的郁金香开了,人们都带上草帽,穿着凉鞋。空气被烤的热乎乎,马车上下颠簸了一个小时,似乎还没有走出维多利亚街区。车夫懒懒散散的,母亲一再催促,他说这匹马还不到一个月大,腿太短,走不快。挂在车里的金色小铃铛响个不停。坐在车里的母亲提着手提箱,眉毛皱着。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没笑过。
大约下午一点,阳光晒得我发昏,牛仔背带裤里的双腿汗涔涔的。车夫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哼着小曲。母亲一动不动的看向窗外。
醒来已是黄昏了。
我站在郊外的旷野。眼前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筑长满了爬山虎。妈妈带我走进去,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被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带进房间,放入一个横着放的空心桶里,走出房间,锁上铁门,嗡嗡嗡……机器启动了,把我送进铁桶的深处。长长的隧道包裹住我。随即,震耳欲聋的声音通过我的耳骨传来,头在震动,整个身体在震动。我像是在洗衣机里翻滚,出来,又进去。
医生打开铁门,把我抱下来。
随后妈妈带我坐在长椅上。窗户外漆黑一片,廊灯的光打在地面上,白色的晕影晃动着,我靠着母亲,我不知道我们在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他告诉母亲,我脑子里缺了一颗杏仁。
回去的路上母亲抱着我,仍一动不动的看向窗外。
4
之后我渐渐明白了我的不同。
七岁的时候,我站在小酒店门口,一辆马车朝我驶来。母亲扑过来,我们一起滚到马路另一侧。我坐起来,她抱着我,在颤抖,湿热的东西流到我的脖子上,然后滑进我的衣领,流到肚子上,痒痒的。“妈,我想站起来。”母亲仍紧紧抱着我。
另外还有好几次,母亲称其为危险情况。她说遇到这些情况是要小心的,例如锋利的刀不能乱动,凹凸不平的路要抬脚走,快速朝我方向冲来的东西——购物车、马车、人、狗,都要快速闪开。
令我最不解的是,母亲规定了我在不同情况下应露出的表情——被人夸奖时要笑;被人欺负时哭;别人讲笑话时要笑得前仰后合;得到别人赠与时要鞠躬,并且微笑;别人做出不正确的事时要皱眉头……
另外还有大约七十项,母亲从六岁开始就每天训练我,让我熟记这些准则。到了七岁,我已经能记住绝大部分,并且熟练应用了。但其中的讲笑话时笑的前仰后合、感到开心时笑我总掌握不好。
笑话的界定总是模糊的,例如我说我是一只猪,那就是笑话,但别人说我是一只猪,就不是笑话。别人说德国的士兵只能吃树皮和土,运气好还能吃到蚯蚓,大家都哈哈大笑,但换成法国士兵,大家皱起眉头,有的叹气。母亲说我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她禁止我在别人讲故事时露出表情。
后来我才明白,医生说的杏仁,是指杏仁体,大脑中小小的存在。我的杏仁体严重萎缩,感受不到疼痛、害怕、喜悦或者爱。
5
十六岁,与前十五年没什么不同。我仍与母亲住在小旅店,只是红汤里的水更多了。
为了母亲和我的温饱,我到小酒店旁的咖啡店作服务员。这是一份并不复杂的工作,每天的任务是将出餐口的咖啡和甜点送到十一个桌子上去,我花了大约两小时熟悉桌子的编号,后续的工作便是平稳的举着餐盘,并且对顾客露出一个微笑。
我开始工作的第三天,她来了。
我去收她的餐盘时,她失手把盛芭菲的高脚杯打碎了,碎在我脚上。
“啊!抱歉!“
“没关系。”
我把杯子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放在托盘上,她一直在我头顶说着抱歉。
我起身,往前台走。
“脚不疼吗?”她问。
“不疼”,我转过头,我说的是实话,我感受不到疼痛。
她盯着我。
我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刚刚收盘子时忘了,现在补上也不算晚吧。
6
之后的每天她都来店里,坐在角落静静地看报纸,报纸完全打开,遮住她的脸。有时从报纸后露出两只眼睛,我看到她时,她又藏到报纸后面去。
没什么顾客的时候我便观察她。圆脸,宽额头,长着浅棕色的雀斑,亮红色的短发,似乎还有几缕金色夹杂其中,头发显得更亮了。她蓝色的眼睛常常东张西望,盯着花瓶看,盯着窗外看,盯着前台看,有时拿出一本书,我才是教材,用铅笔点点画画。她点一杯黑咖啡,一点点喝,从下午三点喝到六点。她看上去不到十五岁。
后来她总要说一两句话,在我给她端咖啡的时候。
后来她让我坐下,看她画画。
后来她带我去维多利亚公园的池塘钓鱼,在工作结束后。
再后来她让我翘班跟她去海边,我拒绝了,她三天没跟我说话。
7
今天她让我到市中心体育馆去,晚上,我同意了。
我走进一扇白色的门。傍晚,无人,我站在最后一排。蓝色、黄色、红色的塑料椅,裂缝处掉漆。照明灯的白光照在中央田径场,光沿着一排排座椅慢慢黯淡,到我这里全黑了。九点零一分,她迟到了。
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走来,吻了我。软的、湿的嘴唇贴着我的,鼻息弄得我发痒,我推开她。
她失足滚了下去,从100级台阶的最高一级,最后头朝下的落了地。
我跑下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断了气,蓝色眼睛闭上了。我在不知为何的在她身旁跪了很久,看着她亮红色的头发浸在深红色的血泊里。
8
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失眠。
我不由自主的想,她躺在那里,明亮的白色灯光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棕色雀斑上。她一定冷透了,不不,死人不会觉得冷。我翻来覆去,想着她跟我说学校老师嘲笑她是孤儿,想着她为我画像,想着在公园里烤鱼吃,被管理员追着骂,想着她两天前她假装不认识我,斜着眼睛看我。想着她吻我。
我睡不着,母亲说人死的时候会害怕,人不愿意死。她断气的时候,会害怕吗?
心颤动了一下,像是被压着一样,喘不过气。胃也好像被拉扯着。我侧过身,蜷成一团。心跳的仍很快,身上发冷。她躺在那里,明亮的白色灯光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棕色雀斑上。
9
门被砰的一声踢开。是警察,带着长警棍牵着警犬,骑着黑马。
我忘了,母亲说杀了人要偿命。
他们把我拖出去,我拼了命的挣脱,我想站起来,想拉住母亲的手,想把住门框,想要警察的手。母亲哭着,喊着,跪着。
三层的女人探出头,一层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我被绑起来,扔上马车。我用头撞车门,咚、咚、咚。是她滚下楼梯的声音。
我的后脑勺挨了一棍子,再醒来,我已经躺在柴火堆里了。
穿白袍子的人拿着火把走来,袖子挥起来,火把落下来。
我不愿死
明天我还要去咖啡店工作
还要拿回工资给母亲买菜
还想再看一眼她给我画的画
还想再为她端一次咖啡
我不愿想
今后
红汤里只剩下一个肉丁
0、初稿中,你认为自己做得最好的是什么?
把故事串下来了 场景描写比以前多一些
1、梦里最鲜活的感官感受(视觉/听觉/触觉……),你有没有用独特细节把它们描绘出来?
父亲死了那一段中的视觉感受 以及露天体育场的场景 后者描写的不够具体 不太能完全复原当时的情景。
2、主人公是谁?Ta在故事里的经历可以被串成一条清晰的逻辑线吗?
一个男孩 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以,但是时间跨度比较大,逻辑线一直是围绕着他没有杏仁体的生活,但是不够完整。
请代入第三人称,去体会从故事开头到结尾Ta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从认识到自己不会害怕或者感觉到爱,到最后的感觉到恐惧,害怕死亡。原本是想多写一点女孩和他的互动,将他的转变写的更充分合理一些,但写的时候没啥灵感。
3、Ta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特征)?
没啥性格,可能比较听妈妈的话,可以说他在拥有性格之前就死了。
4、修改时面临的最大问题会是什么?
有些地方转折的不太合理,需要更完善,多一些细节。
1、这篇初稿给你印象最深之处在哪儿(不是个别词句,而是整体上的)?
如果需要引用个别片段,你可以摘录在这里~
故事的情节紧凑不拖沓,描写比较简练。
2、请用三两句话形容你对作品主人公的理解(性格?命运?……)。
主人公是一个在一定缘分下跳出了自身局限的人。我觉得他很迷茫,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他的死亡非常合理,也许杏仁体萎缩对他来说是一种保护机制。
3、读完,你脑海里会产生哪些问号?请从大到小列出三个问题。
他人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他那么听母亲的话?
主人公的表现更像是阿斯伯格综合症?(为什么单纯的缺乏杏仁核却无法感受和表现正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