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随时可能被修改的开头

我第一次见到阿蛮时,他正从海里钻出来,那时刮着大风,浪大到我一开始没注意到在一叠叠水波中还站着一个人,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走上来。
“你好啊,我说。”
所以我被吓了一跳,这顺理成章,但接下来的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你有没有看见,一条鱼,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鱼,但它有片鳞,在腹部吧,还是侧面,有块红色的鳞,我想想,应该是叫,绯红。我刚才看见它往这边跑了。”
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对话的,可惜我当时一无所知,只觉得悚然一惊,忙忙地便要找借口与他告别。
后来听这附近镇上的人说,他就是那个阿蛮。
再后来,我们便成为了朋友。在一次漫无目的的闲聊中,我突然提到这件事,并问他:“你后来又找到这条鱼了吗?”
阿蛮摇摇头。
“那为什么没再去找找呢?”
阿蛮摇摇头。
“那你平常下海都干什么啊?”
阿蛮摇摇头。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什么了。
“你平时不下海吗?”
阿蛮点点头。
“我不会游泳的。”
我记得我当时愣了好久。

这是阿蛮这辈子第二次下海捞鱼。
第一次是在五岁时,表哥跟他说,海里有美人鱼,他没去,海里有宝藏,他也没去,海里有一座生了锈的大铁门,他一下就钻进了里面。表哥说那上面的门钉有十个阿蛮那么大,提了秃噜挂满了小鱼,每个门钉上面还有只大大的眼睛,和外面的可不一样,推开门就能到大海的尽头。
他沉下去之后,带上来两条青嘴和一只石斑,胳膊上还挂着一只八爪鱼。他说:“你撒谎,下面只有珊瑚。”
表哥吓得耸了耸肩,点点头,又摇摇头,走了。
阿蛮之后再也没见过表哥,但他也没在意,阿蛮的注意力天生有缺陷,阿蛮说这是他的老师说的。老师和阿蛮的妈妈说,阿蛮适合“到外面去”,不适合“在屋里待”,阿蛮深以为然。
在这座临海小城里,外面就是海,但阿蛮没下过海,只在家旁边二十分钟的矮山上远远地望,有时绕一大圈去到正面——海的正上方——那时地势陡然上升,直接将这片不高的山推到孩子们的禁区之首,但阿蛮并不在其列,阿蛮也不在乎,阿蛮每天早晨,几乎每天早晨,会多走四十分钟路来这里看日出,看到流眼泪,仍一边想着那扇门,或在海面缓缓升起,或沉入大海,一去不返。然后阿蛮还要再走四十分钟,坐十三路公车,在第五站下车,拐过一个路口,在上课前一分钟走进学校,在上课铃响起时准时闯进班,在老师说话前把课本和笔袋拿出来,稳稳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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