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

一个人想要乐谱

于是他打

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慢慢的

 

 

他是个古怪的人。每天在不同的洞穴里颠来倒去,分不清黑夜和白昼。他永远在赶时间,赶每一座没有人去过的山和趴伏着蹭进去的洞,他翻开土层,枯叶,轮椅卡在凹凸不平的石头缝里,用仅剩的双手向前伸着,伸着,指尖颤抖着攀上下一个从地里生出的石柱。

人们劝他放弃。他知道的。他们开不了口,但眼神与下撇的嘴角都延伸出嘲讽与明明白白的不可能。可他不服输啊,父亲给了他永远激昂永远年轻的血脉,他从骨子里燃着一股劲——小时候与同伴争抢一个糖果,咬着别人的胳膊硬生生掰过那颗糖来。长大后与爷爷和爸爸比赛跑,三个人拄着拐在荒地里头发蓬乱,遍地鳞伤。他们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超乎常人的决心,可上天赐予了他们无法战立的命运——他要做第一个吮到糖果的人,做最先冲到重点的人,也要做第一个拿到“乐谱”的人。那本古旧的,记载了上古时期音疗术的乐谱,可以医治天生的残疾,可以让他恢复健康。一百八十年来他做了一件事,在家族历经过的每一个地点找上荒山下地洞,那么不可能的事情,可那是祖辈们口口相传的秘诀。他要乐谱,乐谱,乐谱,想的刻进骨髓。

乐谱。二百年整,他绝望的翻遍了所有山,扫清每个潮湿腐臭的洞穴。乐谱——

父亲说不放弃的人才能找到乐谱。父亲用了一辈子也没有做到这件事情,但告诉他要去做。乐谱——上一代人的决绝完美继承下来,他要找乐谱,要恢复健康,要站起来,用双腿奔跑。祖父说,是他不够努力,他应该一寸一寸爬过去,用完美无缺的手摸索每个角落,用眼睛看土层与岩壁的颜色,用鼻子闻,用舌头尝,用铁锤一寸寸凿开!

对了!铁锤!

他决定再找一遍。他还有很多个一百年,他要像祖父说的那样,砸开每一块岩壁,去看石头间的断层,去感受簌簌而落的石灰。他要打,打出那个亿万年来没有人找到并成功带回的乐谱!

乐谱——一切都疯了。他疯狂的打,打,打,打出化石与文物,打出满地的金银财宝,他次次空手而归什么也没有带回去。他不断的打,咚,乐谱,咚咚,乐谱,咚咚咚,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乐谱……

最后他找到了,在第一百零一个洞穴里。他知道那是乐谱因为他看见了曾曾曾曾曾或者更老的祖父的遗书——以及一张白纸。

那是乐谱。乐谱说,如果你活了这么久的意义是为了寻找这个,那你可以去死了。

所有人都在找,找,找,疯狂的找,疯狂的做,疯狂的用无意义的事填补漫长的人生。有的半途而废,有的知难而退,他们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或者知道了一件不想做的事。可你,为了一个传说,让它成为你的执念,现在你了了。

他猛然发觉自己找了二百年了,或者更多——他记不清他的岁数了。于是他在满地砖石嶙峋里躺倒,他还活着,清醒的听得到溶洞内滴水的声音。可他的世界从此变得慢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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