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症》(终稿)

程渡倒出今天的药片时,窗外的雨正下得发灰。

棕褐色的舍曲林,白色的帕罗西汀,还有淡蓝色的阿普唑仑。它们在他掌心排成一列,像一队沉默的士兵,负责镇压他脑子里那些“不该存在”的画面——父亲临终前扭曲的方向盘,母亲飞散的头发,还有更久远的来自童年的嘶吼声。医生说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幻觉,但他总觉得,那些碎片比现实更真实。

他没有考上大学,但父母从未说过什么,因为他们深知程渡的病是因何而来——自从那次去过父亲的工作单位后就落下了病根。此后与他相处甚好的同小区的小朋友们都不跟他玩了,据他们说,程渡是个疯子。“呜哇哇哇哇哇哇,他突然就开始大喊大叫砸东西了……”小朋友们的控诉使程渡的父母没少被诟病,他们心中觉得愧对孩子,但也只好将他关在屋子里,昼伏夜出,连老师也找的是私教。

电话在药片即将送入口中的瞬间响起。

“程渡先生?”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恭喜您获得‘绿野仙踪’抽奖活动的特等奖——亚马逊雨林三日游。”

他盯着床头父母的遗照,手指无意识抠着药瓶标签。三天前,他确实在便利店买过一瓶矿泉水,小票背面印着抽奖广告。

“机票已预留,明天上午十点。”电话挂断了。

雨林?三日游?程渡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几只麻雀在枯枝上跳。心里那片死灰,竟被这荒谬点起一丝微弱的火星。也许,是该离开这满是药味和回忆的房子了,去哪都行。他需要一点……不,他只是需要点不一样的动静,证明自己还喘着气。

程渡吞下药片,把遗照扣在桌面上。

雨林的热浪像一床湿棉被,裹得人透不过气。同行的游客们兴奋地拍照时,程渡沉默地混在其中,像片误入盛夏的枯叶。

途中游客们都抹着额头的汗,手里的小风扇一刻不停歇,人人心里都直叫热。“各位再坚持几分钟,前面就是我们国家的五大钢厂之一了,已经废弃多年但风采依旧,这也是我们旅程中最有意思的一个环节…”这个皮肤黝黑的人是本地人,也是此次旅程的向导,他故意将“有意思”三个字重读出来,让程渡的太阳穴不禁一跳。

前方果然出现一座工厂,好似一头钢铁巨兽,矗立的围墙,高耸的塔楼和各式厂房无一不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历史。待游客们都进入工厂后,大门悄然关闭。

“向导呢?”一个穿花衬衫的胖子擦着汗,声音有点慌。刚才那个带路的本地人不见了,人群骚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四周空旷而安静,只有细细的叶子摇曳声。

下一秒,低沉的咆哮从深处传来。

两头北极熊的出现让所有人凝固了。母熊的肋骨在脏污的皮毛下凸起,左耳缺了一角,绿眼睛像两盏鬼火。它身旁的幼崽更瘦弱,前爪有圈浅色疤痕——像是长期被铁链勒出的痕迹。

“跑!”有人尖叫。

程渡却站着没动。他见过这头熊。在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上班的深夜,在某个亮着红灯的实验室铁笼里,他此生都忘不掉的狰狞的面庞,垂着涎水的利齿和释放着杀戮气息的眼睛。

程渡脑子一片空白,心快跳出嗓子眼。求生的本能让他扑向铁栅栏。锈蚀的尖刺扎进手心,他闷哼着往上爬。带刺的铁丝网就在头顶。他奋力抬腿跨过去,“嗤啦!”一根粗粝的铁丝倒钩狠狠剐进了他右大腿内侧。剧痛袭来,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裤腿。浓烈的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炸开。程渡眼前发黑,咬紧牙关,硬生生把腿从倒钩上扯了出来!皮肉撕裂,血如泉涌。手臂、肩膀也添了无数道血口子,整个成了血人。而以上的所有动作,不过发生在分秒之间。其他游客则趁机跑开了。

这血腥味彻底激怒了栅栏外的母熊!它幽绿的瞳孔锁定了程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像攻城锤,疯狂地撞击着他所在的栅栏段!

哐!哐!哐!

栅栏剧烈摇晃。每一次撞击都震得程渡脚下的铁架发颤。剧痛和失血让他视线模糊,但他不敢停。他手脚并用,指甲抠着铁锈,拖着伤腿,拼命往上挪,血顺着腿流下。终于,他翻过了铁丝网,摔在栅栏内的水泥地上。

母熊在栅栏外狂怒地抓挠撞击。暂时安全了?程渡喘着粗气,抬头望向控制塔的锈蚀楼梯。他撕下破烂的衣襟,死死勒住大腿根,减缓失血。每一次挪动都像在刀尖上滚。他扑向楼梯,开始向上爬。

一层,两层……每一步都耗尽力气。身后,母熊的咆哮远了,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头小熊不知何时也进了栅栏内侧,正仰着头,用同样饥饿冰冷的绿眼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它堵死了退路。

终于爬上了七层平台。程渡扑到围板边时,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人,手里拿着程渡的病历,墨绿色的镜片遮挡住大部分光,使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还记得我吗,我姓林。你父亲当年偷拍实验室,害我们停了十年经费。”老人眼镜后的眼睛眯起来,“现在数据就差最后一步——‘诺拉’会不会为幼崽突破生理极限,爬上梯子为孩子寻找食物?”不知何时,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铁栅栏的大门缓缓打开。

母熊诺拉在塔楼下焦躁徘徊。它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处的程渡,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搭上底层金属架,开始向上攀爬!钢铁骨架在它惊人的体重下呻吟扭曲,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它爬得不快,但异常坚决,每一次挪动都让塔楼震颤。那双眼睛,如同地狱的探灯,自下而上锁定了程渡。

“不……”程渡踉跄后退,背抵住冰冷的围板。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他环顾四周,空无一物,只有角落散落着几块沉重的金属盖板。程渡搬起沉重得夸张的板子,准备做最后的抵抗,腿却抖个不停。

下方传来幼熊小帕更加尖锐急促的呜咽。它似乎被母亲的行为吓住了。

突然,母熊的动作停住了!它庞大的身躯停在半途,幽绿的瞳孔猛地转向下方——小帕正笨拙地扒着塔楼底层一处焊接不牢的护栏,前爪抠着锈蚀的边缘,后腿悬空乱蹬,发出惊恐的哀鸣,眼看就要掉下去!程渡也发现了这一幕,连忙大喊:“小心啊!小心!!!”他疯狂砸着实验室的门:“我求求你,快救救它,它是无辜的!”

幼崽的哀鸣和程渡的求救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母熊的狂暴!它眼中的暴戾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纯粹的惊恐和焦虑。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短吼,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程渡,庞大的身躯以近乎自毁的速度向下滑退!粗糙的皮毛和腹部在尖锐的金属支架上刮擦,留下血痕。它重重落在四层平台边缘,甚至没停稳,就扑向幼崽被困的位置!

五层平台边缘有一道锈蚀变形的豁口。诺拉救子心切,庞大的身躯不顾一切向下挤去。

咔嚓!轰隆!

锈蚀的金属结构在它恐怖的体重下彻底崩断!伴随着钢铁扭曲的刺耳悲鸣,诺拉那庞大的白色身影,连同断裂的平台边缘,从近二十米的高处轰然坠落!

程渡的敲门声变弱了,他的眼眶里已有两股泪水在盘旋,因为不用猜也能得知北极熊母子接下来的命运。

沉闷的撞击声。烟尘弥漫。巨大的白熊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洇开暗红。头歪向一边,绿眼失去了光。伸出的前爪,离那死前满脸惊恐的小熊,不足一米。血液沿砖缝参差蜿蜒流出,再被雨水冲淡。

死寂。

林教授默默将实验室内的暗门打开,他好像想对程渡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口。雨下得更大了。程渡抹了把脸,他拖着残腿,一步步走向暗门,每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眼神空洞,只映着那两团凝固的白与红。

暗门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尽头是雨林的光线和潮湿气息。

程渡没回头。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污,挪进了通道。脚步声空洞回响,最终被外面雨林的虫鸣鸟叫吞没。

后来警方在实验日志中发现,诺拉是林教授从一所即将倒闭的动物园用毕生积蓄赎出来的,她对于他已是近乎家人般的存在。

程渡的幻想症不药而愈,只是每到雨天,他都会梦见白色巨兽在热带暴雨中安静死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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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评论了“《北极症》(终稿)”

  1. 作者自评:
    1、写完(或者构思好完整情节)的人请再次确认,你的三个词实际是什么?
    活着的感觉 旅游 治愈的

    2、这篇作品里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一点,你表达精准了吗?
    最在意程渡在“旅游”前后的改变吧,但是我一开始没表达出来,经山精指点后感觉进步一点了(可能是我悟性不太行)。

    3、关于这篇作品,你最不确定的两点是什么?
    请以提问的形式放出来你的疑问,让读者来参与帮忙。
    1.读者能看懂我在讲什么吗。?总感觉自己写得乱七八糟。
    2.我有没有把林教授内心的矛盾写出来,因为除了主角的转变,他的内心冲突也象征了人类对于自然的感悟,且表现了人类心理的复杂。

  2. 自由命题大作品 总结
    1、这次创作中,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你做得怎样?请具体说一下。
    把想写的故事完整地描述出来,最好更具有画面冲击一些,比如动作戏翻栅栏和爬梯子等。我觉得我虽然用了相对比较多的笔墨写,但效果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感觉像围绕着一个画面反复说,没有体现出动作的连贯性?
    2、这次创作让你对叙事/写作有了什么新的理解?请具体说一下。
    但凡涉及到改变和其他双面的情节时,要把两边都写全面,改变前和改变后分别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才能体现转变,有点类似议论文二元思辨吧感觉(我议论文2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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