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先生起地极早,拿着画笔趁着天未亮就要去千佛洞。
徒弟绝望地捏住被子,绝望地看着他师父背上用具站在门口。他绝望地听见师父说,快点。
太阳还未睡醒,天灰蒙蒙地,每到这个时候,沈先生的心情便不大好。徒弟骑着另一匹马,背着画具,半死不活地瘫在马背上,随着颠簸一晃一晃地。
千佛洞渐渐显露在眼中,淡淡的阳光从它的背后散开,草木被镀上一层金光。戈壁滩,沙漠,无处不显露着荒凉的气息。面前的宕河咸咸地瘫在地上,如干巴的蚯蚓弯在地上,连血肉都融进了地里去。
一切都是黄色的,敦煌的春天是黄色的。
沈先生骑着马飞跃而过,直直地撞向朝阳,清晨的冷风从身边吹过,翻腾起他的衣袖。
今日要绘一份经变图。徒弟不太懂地想着,是观世音的?弥勒佛的?他懒懒打个哈切。
不知道,想睡觉。
洞里不亮,阳光还未来得及进来,一片灰蒙蒙的暗光,菩萨的脸被蒙在灰尘里,看不透面目。
徒弟磨好墨,调着颜料,沈先生便洗了洗笔,开始准备绘画。
沈先生据说是宫廷的画师,自从朝廷南迁后便留在了北方,又因中原太过于战乱便去了西北,最终在敦煌安了家,收了徒,虽然徒弟看上去很不靠谱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否能将这份技艺传播下去。不过沈先生好像也不在意,仿佛只是随随便便地点了一个人。啊,你啊,那随我去吧。
沙丘托起日头,四散的阳光温暖地沿着墙攀爬进了洞穴,附在灰尘上溜了进来。
他搭住一块石头,凝神拿笔,伸手细细地在墙上勾勒着。
他挺直的脊背被日光罩住,亮地几乎看不清。几支笔懒懒地缠在青丝上,作了簪子的功能。
他描摹着菩萨的眉眼,菩萨垂手托住他的青衫。他的手弯了弯,于是阳光从手指的缝隙间呼啸而过,搭在了他的指肚上。
徒弟在一旁看呆了眼,手里的墨便没托稳,“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恍然,忙低下头去拾,幸亏没漏出去,他慌里慌张地想。
他整拾好,刚抬起头便看见师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啊,要完蛋了。他绝望地想。
“…”望着徒弟稚嫩无辜的脸,师父无奈叹了口气,金光渗进来,他们的发丝点缀上了光芒,他伸出手,揉了揉徒弟脑袋上摇动的细发。
“你怎么还是如此浮躁,多大了啊…”
墙上的颜料迅速干枯,阳光不知又照了几千个来回,徒弟把视线从地面移开,无奈一笑,他这些年的个头猛地飞长,最后竟超过了沈先生。是啊,他已经二十多了。
他望向沈先生——他的白发在风中飘扬,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刺眼。
他活动了一下眼珠,便听师父说,“我要回去一趟。”
“什么?”他有些失神。
“我要回一趟家。”沈先生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始终看向洞外,东方的日头缓缓升起,照着着辽阔的大地,也照着广袤的人间。
“可那不安全…”徒弟的话湮没在光里,他看见了沈先生笔直的脊背,目光,于是他便没有再说什么,沈先生凡是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于是他也转过头,望向了东方的太阳。
阳光刺眼,远处山高水长。
菩萨的眉眼还是一如当初,温柔地看着二人,看着当初近在咫尺的双手已瘦老干枯,看着顽皮的少年逐渐挺拔如松,也温柔地看着远方,看着马蹄下的战乱与悲啼,看着初生的朝阳与辽远的天空。
沈先生最终还是回了家,在那个明媚的清晨,那天上方的天极蓝,蓝得像那广阔浩瀚的大海,呼吸都仿佛能闻到海风的味道。万里无云,空旷地倒显得寂静了。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这几年内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回来后他便如老了几十岁般,从此谢绝一切邀约,只是每天坐在椅子上望着东南,阳光每天从那里渗透进地面,有时拿笔写些什么,但没人知道写的是什么。
徒弟最终袭到了师父的衣钵,每天也天不亮地去千佛洞。
只是看着坐在摇椅上的师父,终究会有些黯然失神。
他试图拿一切东西去吸引他,但却毫无用处,最后只能挡住阳光,在师父面前轻声道。
“师父,不要再看了,好吗。”
沈先生懒懒抬了抬眼,“那你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行…房舍灌木丛…”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去千佛洞吗”
“千佛洞…”沈先生低低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千佛洞吗。”
徒弟蓦然沉默,良久张了张嘴,“祈求…?家…”
“是啊,家。”他情绪突然波动了一下,“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是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是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
他恹恹道,“佛能保平安吗…不能,那我去那里做什么。怎么,看你摔墨吗。”
……徒弟转过脸,阳光刺入眼眸,带来两行清泪。
他想,是绝望吗,是悲哀吗,还是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终于想了起来。
啊,是委屈啊。
他望着东边升起的太阳,终于是明白了些什么。
沈先生是不属于敦煌的,他的心有一半一直在流浪。
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
悠扬的歌声在远方响起,如梦如幻。
倦鸟在他乡飞翔时,
会想念自己温暖的桑梓林么?
可若是林子被夷成了残破的荒地,
那又该何去何从?
啊,敦煌的春天是黄色的。
*人物:沈木
*观察笔记:
嫩黄,泛着淡淡的白色光芒,上面有褐色的小小的正方形,有规律地分布的小孔洞,四周棱状,上凸下凹,边缘雅丹地貌风化的,上面起起伏伏,敦煌的沙漠,鸣沙山,但脆脆的,嘎吱嘎吱的,不是一脚踩下去沙子陷下去的感觉。正方形是山洞。外表很坚冷。
山峰,天空特别广阔,没有一点云朵,旷野青草地,极乱的山石,那时山风细细吹来的味道,咸的,海阔天高的,随后风大了起来于是味道愈发浓郁,像海水。或许盐碱地的味道(?)
脆,很脆但坚定。棱,风化的沙丘。常温,干,西北。上面有细小颗粒,沙子,特别细软。残留手上,揉,土。掰,起先很硬,掰开那一瞬,嘎吱,啪,不藕断丝连,古老化石,那瞬间发出最后的名叫,不悲伤,不愤怒。轻轻的。淡淡的
啊,好咸。先是淡淡的,随后在舌尖炸开一股盐的咸味,随后舌根一种浓郁的,深沉的,深厚的咸,一种历史的咸味。古代赶路干粮的感觉。干巴巴的。吃过后嘴唇沾染,抿嘴,舔,盐的味道愈发浓郁。
嘎吱嘎吱,一个东西在慢慢碎裂,车轮碾过小石子,晓驾炭车辗冰辙,细细的,慢慢的声响。
“面前的宕河咸咸地瘫在地上,如干巴的蚯蚓弯在地上,连血肉都融进了地里去。” 真会写啊
”他描摹着……菩萨垂手托住他的青衫。他的手弯了弯,于是阳光从手指的缝隙间呼啸而过,搭在了他的指肚上。“ 动词给我印象深。
”菩萨的眉眼还是一如当初,温柔地看着二人,看着当初近在咫尺的双手已瘦老干枯,看着顽皮的少年逐渐挺拔如松,也温柔地看着远方,看着马蹄下的战乱与悲啼,看着初生的朝阳与辽远的天空。“在这样简白的笔触里,那个自始至终荒荒白白的调子便确立了👍👍
可惜故事我有点看不明白。
缺了什么吗?
什么和什么的位置、分量,放得恰好了吗?
”那瞬间发出最后的名叫,不悲伤,不愤怒。轻轻的。淡淡的“观察笔记是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