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字的人

小木屋里的篆刻

 

我在篆刻课上遇着个怪人,他身上总飘着股波罗的海的风。

 

这门课满是笔墨纸砚的“东方气”,同学要么对着篆体字皱眉,要么刻坏石头就叹气。可他不一样,每次来都抱着个松木盒子,木头是浅米色的,边角被海风似的岁月磨得软和,远闻是淡淡的松脂香,像站在瑞典海边的木屋前;凑近些,那香气里竟裹着细碎石粉的冷感,混着点海盐般的清冽,像是把波罗的海的晨雾和老木匠的刨花,都揉进了木缝里。

 

他总穿件灰蓝色粗针织衫,毛线是松松软软的,阳光照在上面,会泛出像海面碎冰似的淡光,不刺眼,倒像块被海水泡透的老银器,摸着温温的,带着种“不着急”的柔和。人也话少,说话时声调轻得像风吹过芦苇,不疾不徐,哪怕你追问他刻章的技巧,他也只指一指窗外的树,说“像等松果落下来那样”,透着股北欧人特有的沉静。

 

真到刻章时,才见着他的“硬气”。别人用青田石,他偏用块浅灰的皂石——据说是他从老家带的,质地像波罗的海的冰,看着软,刻起来却要费力气。刻刀在他手里,不慌不忙,比如刻“海”字,他会先沿着石面轻轻划一道,像在模仿海浪的弧度,等线条定了形,再发力往下压,石屑像碎冰似的掉下来,最后刻出的字,没有凌厉的棱角,却带着海水冲刷过的扎实感,看着就“撑心”——不是满得发腻,是像站在海边看远方那样,踏实又开阔。

 

有回我好奇他木盒里的东西,趁他去接咖啡时偷偷掀了条缝,里头没装多少印石,倒躺着块巴掌大的贝壳,壳上的纹路像极了波罗的海的潮汐线。我正想拿起来看,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还端着杯热可可,声音轻轻的:“想摸?”我脸一红,他却从木盒里拿出块小印章,上面刻着个“潮”字,“送你,像我们那儿的海,慢。”

 

后来听老师说,他妈妈是瑞典的木匠,爸爸是中国的刻碑人,他从小就跟着妈妈刨木头,跟着爸爸练刻刀。我再看他的松木盒、灰蓝针织衫,突然觉得他就像块被波罗的海和长江水一起泡过的石头,外表温软得像松针,凑近了,才觉出那股揉着山海的、又软又硬的劲儿来。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