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尝试/毁灭之种

“我已经不能明晰地知晓我的名字了,

但这份记录

来自我,和他与眠冬的记录,

或许能让你窥见那段故事。”

1
……那个孩子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它,因为它完全超出了生物——或者任何一个活着的东西——的范畴:山脉一般庞大的躯体,心脏每一次搏动便喷出阵阵浓雾,没有人会将它与“人类”联系起来。
可我认识的它,在用苦难或是不幸制成的茧将自己藏匿之前,是比任何人类都更像是人类的,会哭会笑,无比憧憬着掌握这份力量的,人类。
但它已经不能够哭泣了,被不幸浸透的泪滴砸下就成为一片湖泊,侵蚀着被覆压的生灵;若是轻笑起来,便足以将一座小山丘摧毁。
——仅仅这一声啼哭,就仿佛撕裂了天空一般,刺耳的轰鸣将浪潮掀起。
它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啼哭堪堪止住。它试图挪动双脚——如果那还能称为手足的话——却引发大地不堪重负的震颤。可只要它有所行动,便会招致不幸。

诞生与灾难与毁灭的种子,只要成长起来,就会是不可阻挡的天灾。
从窥探时间的梦境中,难以察觉的过往或未来里,我终于切实地理解了他的话——毁灭的种子必需提前扼杀,即使他们现在还只是平凡的人类。
但……
但是——
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能否走出另一条路?

2
第一颗从山崖滚落的沙砾,交错的波纹之中,一缕异常的浪花;山的崩塌,海的逆流,便是在这样无比寻常的,征兆之中到来。
我依旧不知晓第一个预兆从何时而来,掩藏在来往的人群,却从未将视线从我身边挪移。再微小不过的巧合,再平凡不过的人,遥远而不可触及;而当第一丝不详的气息被抓住尾巴,它已然在我面前。
我仍然不愿去看镜中的我,在恐惧的心脏上破土,藤蔓一般爬满了身躯的种子。它从未有过确切的面容,徘徊在噩梦与每一个人的脸上;但从某一刻,无数个不被察觉的预兆之后,它拥有了我的脸。

——从最细微的角落开始蔓延,而一旦出现,就必将滑向崩塌的预兆。
从沙砾开始,不知是风还是落石的尖啸,滚落崩塌的岩与土将幽黑的沟壑填平;当细小的逆流的细流,搅乱潮汐,形成第一个吞吸日夜的漩涡。
在种子破土,悄然结成细密的网,而后第一颗果实发出爆裂的巨响。
裹挟我的沙石的湍流尽头的海漩,却将抓紧我的手也淹没。
那是从第一次出现,便必将抵达毁灭的预兆。

我仍然不敢去看镜中的我,尖叫着打碎镜面,每一片飞溅的碎片都映着同一张既在哭泣也在微笑的脸。
我已经难以分辨,现在的笑着的人。
是它,还是我。

3
“眠冬,在预兆到来前将种子毁灭。”
我无法下定决心,对一个尚未犯下任何罪孽的孩子。
“握住刀柄,你必须将决心坚定下。”
即使她憧憬着宁和、安定和幸福?即使她不愿也还未成为为毁灭而存在的它?
“仁慈将招致不幸,你已预知一切。”
那是罪恶,让守护的刀尖沾染无辜的血;那是妄断,将未曾到来的恐惧视为现实,而抹去另一种可能。你被恐惧操控;因而迫切,你受顽固所限,不愿等待。
何其荒谬。

这是一个恳求,一份祷告:
在不可遏制的崩塌前,我答应会刺穿她的心脏。
我会用光明填充她的心,让她永不悲伤。
“你无法隔绝一切不幸,而那只会令她软弱。”
我会引导她接纳、控制,与消解,让她不被吞噬。
“意外总在万全之时到来,无人能够永远理性。”
那么我会在洪流中抓住她,拼尽一切阻止最坏的结果发生。

“所以……”

所以我请求你——
我会阻止她,我会阻止不可挽回的毁灭。
我请求你,给我一个让奇迹发生的机会,给她一个作为人类存活的未来。

4
请放弃我。
松开那双手,在靠近漩涡前抽身。
冷漠地离去吧,任由我沉入漆黑的海洋之底。

为何如此,分明即将到达完美的结局?
我能听到你的呢喃。毁灭的种子终将毁灭,无非是在发芽前寂灭,或结出不详的果实——他们这样说。
是谁的错误,使致如此的偏差?
你代替我质问。既非你的坚持,也并非无奈的世界,许是顺应他预言般的话语——毁灭的种子必须提前扼杀。

它会抓住你,根茎将刺穿你的血肉。
被不幸织成的茧覆盖的心脏已经无法被刺穿,阻止已经成为徒劳;唯一能做的,是远离我——逃得更远些——去它触及不到,灾厄散播不及的地方。
所以不要靠近它。

为何…
为何你随我沉入漩涡?
在不得抽身之前。

5
对䪔■……■㐑。

(对不起,眠冬)
䔛■……

(请……)

6
“对不起。”
它仍然在哭泣,仍保留着曾经的心脏。
“请杀死我。”
无人理解的呢喃已经成为奢望,因为无人能将毁灭本身毁灭,只是令人发笑的妄想。
似乎只有我,因为曾与数亿时光前、曾经的灾厄的种子所长出的怪物由梦境相连,而听懂它的话语。
它们如出一辙。与曾几何时,无人记载的时间中。
因仍存留人类的心而疼痛,嘶吼着无人听见的悲泣,清醒着破茧而出的,彻底长大的种子。它仍然是人类——如果从灵魂的尺度衡量。
——但它没能等到再次“变回”人类。
它与世界一同毁灭了。

越是顽强的灵魂,便越能维持清醒,也就因此承受更多痛苦。
被诅咒成怪物的人类找回自我,这是只有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奇迹。
所以最初,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一切还未发生前杀死她。
——拥有比它还要坚韧的灵魂的她。

7
高山夷为平地,巨石将海水掀起,浊浪滔天;裂谷自曾经的它足下蔓延,蛛网般四散。
近半座大陆,竟无音迹,亦无生灵往来。
庞然的怪物不见踪影,在近乎死去的废墟中,只有她。

预料到这样的注定的结局,你要如何做?
我会用光明填充她的心——于是她深爱着平凡的作为人类的一切,在毁灭生根发芽的土壤中抗争。
——却只在一切之后留下了悲伤。
我会引导她接纳、控制,与消解——于是她成为了第二个清醒着的怪物,拥有了重新变回人类的,最初的条件。
——却没能阻止她被茧吞噬。
那么我会在洪流中抓住她,拼尽一切——于是抓着她的手,短暂地不让她坠入漩涡的人,跟随她一起坠落,淹没。
——却没能阻止最坏的结果发生。

我答应会刺穿她的心脏。
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以至于提问的人,也与回答者一同消失。

你后悔给我机会吗?没能强硬地逼迫某人决定。
你怨恨我吗?背叛了你的期待,最终连你也被毁掉。
绵长,绵长的寂静。
连风都不再眷顾的土地。

在最不期待之时,得到了奇迹的怪物;宁可自己仍然是怪物的人类。
在近乎死去的废墟中,只有她。

8
漆黑被悲伤的湖水洗刷,满是裂痕的土地,滋长出细嫩的根茎,牵连起伤痕与裂隙。
野草第一个野火般散播而去,接着细细的雨丝将土地滋润;疮痍的废墟开出素白的花,而后树木破土而生。
不再是崩摧的山岳,也不再有白浪滔天;非是覆压着生灵的悲哀的湖泊,也不曾听闻无人理解的尖嚎。
毁灭之后的世界,迎来了第一缕回首的风。

清风发出的地方,是一颗淡绿色的巨茧。
在层层叠叠的茧房之内,莹白的女孩沉眠其中。
足以摧毁天地,没有生灵可以静默的飓风将她层层包裹,却只是精谧地流淌;黑色的云雨从核心处升起,而从穹顶降落之时,已成为清澈的细流。
一切都寂静无声的,女孩蜷缩着长眠的地方。
只有低柔的轻语回荡。

“对不起。”
没有人能听到,也不会被知晓的话语。
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有听众的心声。
她这样呢喃着。

 

 

“或许你已经读懂,又或许未曾?

反正…

它已经

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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