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乘着驶向弗朗尼亚的列车,瑞兰加丝毫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涛。宛如亚得里亚海上的飓风,或许一个世纪才会爆发一次,但一次便足以摧毁一个世纪的美好。当海啸来临、大地撕裂、火山喷发的一瞬,人类才会意识到灾难的到来,而那一瞬远远长于一个世纪
列车在莱克州接入欧克尼城—弗朗尼亚线,沿途一路行驶于沃坎德尔山脉西麓,时晴时雨,仿若玛丽安惴惴不安的预感。在一阵迷茫的不知所措中,瑞兰加第二次踏上了失去至亲的道路,列车两次承载着他绝望的心灵,驶向那本应温暖的避风港
他该怎样面对玛丽安,难道要在她误以为摩西躲在马车上时告知真相?抑或让父亲在某个夜晚揭晓摩西的结局?或者就这样让摩西在玛丽安的生活中骤然消失?如果阴云足够厚重,就算太阳坠入大西洋,也无法照亮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当他走下列车,走下站台,走下马车……一个人的死亡才会真正地发生,每一步都在迫近摩西的死亡,直到为人知晓。那么他便是摩西的刽子手之于伊德安的所有人,他便会亲手在玛丽安心中杀死摩西
告知与否是他最后的选择权,表述的形式只是审判书上仅有的温柔。从怀中掏出那份皱巴巴的遗书,尽管只是一张从罐头上撕下来的空白标签,却极尽了摩西全部的情感。每一个字符、每一点停顿,都浓缩了他在战场上无尽的思念与遗憾,就算将这张纸溶进弗朗尼亚河的源泉,见证过河水流淌的人们,也会为之哭泣
一个孤儿与一个修女,注定了死亡的结局,这场意外只是加快了死亡的进程。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是无法预料的灾难,是上天令人咒骂的恶作剧。故事的最后,总是孤身一人,这似乎是世界运行的准则,不可破坏的残忍铁律
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尊称你美丽的名字。当革命的战争将我置于沙盘之中,枪炮扼住我的喉管,令我不能发声,不能再呼唤你
瑞兰加双手空空荡荡,溅洒在站台上、车厢上、立柱上……这些遗体是没办法收集起来制成骨灰的,所有人的躯体都混在一起,人们的肉体最终实现了伟大的融合,灵魂却久久无法走向遥远的天国
曾经的一切不再重要,过去是死去之人为生者套上的枷锁,除了囚禁,别无它用。你是花海中的一抹艳红,而蝴蝶的翅膀不应被束缚。如果我无意间为你戴上了这副镣铐,请挣开它吧,它不值得你付出自己一生的美丽、善良与纯真
过往一切随着那声刺破天空的爆炸烟消云散,这不是故事应有的走向,上帝不应这样残忍,夺走了一个年轻人的一切,一个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抉择的年轻人。列车只会为了轨道而行驶、停止、改变走向,而不是流过车厢顶棚的一只松鸦、一阵风声亦或一片花瓣
当你掩面之时,我也为之哭泣,就像鸟儿为树木枯荣而鸣唱,蝴蝶为花儿零落而失魂。回想起你无数次的摸索书籍,只为深夜里我美好的梦乡。请我再唤你一声姐姐,令你为了我的安睡别再掩面缀泣。一个人的命运,不应由两人承担死亡
摩西救下了性命垂危的连长,到死也没说清这件事。当死亡真正来临,谁又能铭记他的名字?一个人的身体停止了呼吸,他便死了第一次;当所有记得他的人全都停止了呼吸,他便死了第二次;当他曾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时间洗刷抹除,他便迎来了最后一次死亡
不必担心我的尸骨,飞鸟会衔走我的双目,我将在天空中俯瞰世上的一切;走兽将拾起我的四肢,我得以在林间与溪畔奔驰;土地最终承载我的身躯,我与这世界融为一体,你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将溶入河水溪流,渗透我的全身
漫步于熟悉的小镇街头,悉数的老人与小孩在街巷间缓慢流动。这部充满了悲情的爱情诗,能否成为伊德安的一抹色彩?瑞兰加思索着,痛苦着,最终麻木着。想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多么令人为之动容的悲剧时刻,他无法遏制住内心的痛苦,干脆由它去吧
张日生,你得撑起来这一切,他告诉自己。有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重生,没有重逢,只是死了而已。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应有不接受的理由
骑着自行车的邮差将厚厚一摞电报和信件放在邮局柜台上,瑞兰加也走到柜台前,查询新的信件。他取了一份,继续迷茫地走向狭长山间的尽头,远处伊德安山上屹立的教堂映入眼帘,洁白的宗教圣地,给人以强烈的威压
他记得两人见他独自归来时的惊愕,也忘不了玛丽安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从惊诧到怀疑,她没有哭泣,只是那样呆呆地站着,任凭高如山峰的巨浪重重拍在身上,直到喘不过气。那双火一般明亮的眼眸随即暗淡下来,这团燃烧的火苗就这样熄灭了,被巨浪夺去了一切温度,化作冰冷的火焰
没有尸骨、没有军装、没有信物,只有一封中央军委和中央党委的慰问信、一段字迹潦草的遗书。接过那份褶皱的遗书,玛丽安痴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停留在结尾的那段话上,久久不愿离去
无人不愿沉沦你那艳红色的花海,只有死去之人无法再同你言语
倘若我的呼吸不再,请记住我的声音
以爱为誓约,我们终将在真正的彼岸重逢
“我记住了……摩西,”玛丽安终于捂住口唇,再也抑制不住涌进双眼的浪涛,“为什么……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为什么不让我最后听一遍你的呼唤……”
仇恨啊,辽阔的北方遍布群山,在隔离的地域间,仇恨不断滋生
“全能的天主啊,为何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你的儿女,”玛丽安低声缀泣,泪水打湿了洁白的便装,“我忏悔对您的不敬,您又如何才能拯救我的苦难?”
以爱为誓约……
“以爱为誓约……”玛丽安跪倒在教堂的门外
我们终将在真正的彼岸重逢
“我们终将……”她的语气变得愈发沉痛,“……在真正的彼岸重逢。”
修理工将跪倒在地的玛丽安轻轻扶起,眼中充满了遗憾与怜悯。落寞的瑞兰加更为难过,似乎是他杀死了玛丽安心中的摩西,以至于她自己。那双熄灭的双眼渐渐燃起暗火,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她无比渴望,而又不知所措
过去的人就像流过耳畔的风一样,哪怕回过头去追逐,一切也早已不再从前。风会在草原上流淌,从山崖倾斜而下,又与海浪和鸟鸣一并飘荡。但它总不会是同一阵风,一切它所经过的事物,都在改变着它,薄雾会染上花香,也会在油轮的浓烟中变作焦油
弗朗加的猎户间流传最广的一段话是这样讲的——如果你两次倚在同一颗树下,只能说明你迷路了
有些事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令人一时不能理解,至于无法接受。这世界却不能总是按照人们的愿景进行的,否则这场盛大的共产主义运动,为什么会最终化作一滩烂泥呢?瑞兰加还没有看到这一步,他只是轻轻翻开了那封寄给父亲的信件,一个名字就这样第一次进入他的记忆
北方邮电弗朗尼亚分局 邮件编码13-102148-047106
寄件人:肯昇·张 收件人:伊德安张先生
敬愛的張仁兄
聽聞夫人的死訊,余深感悲痛,不能自已。此等令人痛惜之事,歷來改朝換代不能免也,請仁兄自作保重,勿自絕於難逾之坎坷,更當抬頭望向明日。赤潮肆虐,世道澆漓,乃至家人至親難以幸免,可謂世圖飄搖,人心難測。張夫人雖香消玉損,然其高潔之風、堅貞之節,為街巷傳頌。仁兄當以此化哀為力,繼志承節,不可因一時之痛而挫銳志也
余進來輾轉各埠,商貿之事本多罹患,又值赤色橫行,更難自保。聞令郎之投身赤潮,余不甚仰羨其志。惟不知仁兄是否了解,夫人為赤軍所害一事……紙短而意難盡,未能詳述。惟願仁兄珍重玉體,以安故人之靈
1948.10.11
弟張根生謹言呈上
“……为赤军所害……”瑞兰加眉头紧皱,早已预料的事,在验证真实的一刹那依然令人为之震撼。愤怒涌上心头,他十分迫切地想要控诉革命军的丑恶行径,又不敢将信件交给父亲,他担心父亲会由此痛苦,以致阻止他回到东那参加革命
修理工站在他的身后,已经目睹了妻子死亡的全过程。他看见一面红旗裹住玛利亚,一支长长的刺刀贯穿胸膛,鲜血确实涌了出来,却只是加深了旗帜的红艳。现在,旗帜又伸出了一只长长的触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浸着妻子的鲜血,慢慢缠上脖子
“爸……”瑞兰加后背冷汗直流
“够了,儿子,”他的呼吸变得很深很重,难以压制内心苏醒的巨兽
瑞兰加隐隐感到,回国的想法也许到此为止了,或许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和那些粗鲁的官员还有修女生活在一片山区。自己曾经坚守的信念,也就不复存在了
“也许你想的是对的,爸,”瑞兰加平复了一下心情,“革命结束,我们都获得了什么?妈妈死了,摩西死了,玛丽安小姐也……或许你是对的,我应该…学学怎么修自行车、钟表和柴油机。”
“不,不是,”修理工说着莱蒙尼亚人听不懂的语言,“日生,有句话在我心里,是越来越有份量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可惜了,在这个国家,我们才是‘非我之族’……你该去趟东那,起码回去看看,至少我们东那人是不会对自己同胞痛下杀手的。”
沉默良久,瑞兰加转过身,呆立在冷清的日光下。秋日的清风在教堂前的空地上盘旋缠绕,高耸的山脉撕裂空中的白云,锯齿一般的裂口飘在头顶。望向西方广袤的土地,云雾遮住了亚得里亚海,留下朦胧的海岸线和似有似无的船只
潮湿的空气被海风卷入内陆,在北方的群山间徘徊飘荡,凌乱的白云落在山间的峡谷里,带来溪水和寒冷。站在伊德安大教堂西侧的山崖上,这一切都可以浓缩在观察者的眼中。云雾像水流一般,在黑色的山峰旁徘徊,从山区流向高原,汇成一片白色海洋,再缓缓落下弗朗加高原,奔向平坦的北海三州
不知不觉间,阴云已随着西风攀升至沃坎德尔山脉的西麓,遮住了刺眼的太阳,带来寒风和水汽。乌黑的柔发被山崖下爬上来的风吹散,混血的年轻人感到无所适从,他似乎亲手给伊德安带来了痛苦,明明没有一件事是他希望发生的
山风冲倒一片黑发,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大地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几滴水溅洒在脸上,分不清来自何处。站在山崖的边缘,脚下两百米就是天堂,他不得不扶住栏杆,在跌宕的地面上稳住身形
渐渐地,他不再站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代总是宽容那些甘愿苟且偷生的人,他站在风浪的侧畔,没什么能抽倒他的身形。浪花像雨点一般溅在身上,这是难以避免的,尤其对于处在这场风波中的船员们
透过迷蒙的浓雾,他看见大海的远方还是大海,仿佛永远不再有陆地,永远这样在浪涛上紧紧握住栏杆,无法松手。两个意大利水手打着领结悠闲地走在甲板上,这些老练的水手早已习惯了风浪,他们却也是在甲板上摔的最多的人
长长的围巾被海风卷起,飘扬在空中,瑞兰加第一次离开赖以为生的莱蒙尼亚,也是第一次回到祖国。绕过斯里兰卡,轮船将在东巴基斯坦最后停靠休憩,接着跨越南洋和东洋,在江下市靠岸
深深呼出一口冷气,瑞兰加站在人群稀疏的甲板上,独自望向大海的远方。从小在山上生活,动荡的船体令他经常不适,漫长的一个月行程,如今刚刚过去一半。离开了赖以为生的土地,他身边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大多都只是去东那做生意的商人,就像张根生那样的
回想起父亲从小让他识字,和他用祖国的语言一遍遍交流,从箱子里翻出一本本快要烂掉的老书讲古文……踏上那片土地,身边就尽是说着这样语言的人了,想起来,用国语和他交流的人,也只有父亲了
父亲说,当年坐船来到欧罗巴的东那人有两三百万,大多都是从街巷里硬拉过来的游民和工人,活着度过那四年的却不到一百万。他们带过去的国语书、毛笔和破烂的生活用具,就低价流通到奥匈帝国的街边了,这也就是父亲所有文化的来源
“幸好他始终没忘了自己的语言,不然我都没办法回到祖国……”
轮船渐渐接近江下市,海面上的船只繁杂起来。空船从北方驶来,缓缓停靠在江下市庞大的港口上;满载的轮船此起彼伏地拉响汽笛,喷涌着浓烈的黑烟驶离人满为患的海港。不远处的海面上围着东那政府的军舰,一排排舰炮突兀地矗立在海天交界上
随着轮船靠近港口,码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渐渐变得清晰。军警和政府官员站在人满为患的码头边缘,握着简陋的铁喇叭大声喊话。这是瑞兰加第一次听见同胞的声音,也是除了父亲外的第一句国语
“所有准备登船的国民,下一艘靠岸的轮船是斐迪南公爵号!下一艘靠岸的轮船是斐迪南公爵号!目的地是加利福尼亚!目的地是加利福尼亚!”戴着海军军帽的东那官员站在码头上大喊,杂乱的人群急于涌上船只,在船下的平台上蠢蠢欲动
两名意大利水手跑到登船口旁,解开锌质的栅栏,开始接应伸上来的木板和绳索。他们熟练地把木板卡在槽位里,紧接着飞快地将绳索缠在铁杆上。船下的民众十分焦急,仿佛地面很快就要塌陷下去
站在人群中的瑞兰加看向下面,他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不解,也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盛大的人群。人们清一色都是东亚面孔,嘴里说着五湖四海的方言,口音和父亲教的大相径庭
乘客还没下船,却来了一股不简单的势力。码头不远处的尽头驶来一辆黑色的政府官员轿车,几个军警在车前用旗子和警棍推开一片空档,本就拥挤的人群险些被挤进大海。轿车缓缓停在登船口下方,一个警察拉开车门,一只黑色高跟鞋落在水泥地上
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戴着黑色面纱,在警卫的保护下一步步踏上木板,踏上轮船的瞬间,两侧的意大利水手抬手敬礼,仿佛面见的是该死的墨索里尼。瑞兰加一阵厌恶和无奈,在乘客还没下船的时候就上船,想必不是一般的人物
汽车又调了个头,险些把人撞下去。船下的政府官员这才放开了下船的通道,瑞兰加提上灰色的行李箱,被人流裹挟着踏上祖国的土地。在杂乱无章的码头上缓缓挪步,身边挤满了迫切逃亡的人,应该都是想要卷钱出国的商人和官员,平民没有理由离开祖国,也没有钱登上轮船
港口上飘荡着东那国旗,秋日的寒风将旗帜吹向大海,人们跟着旗帜的方向,急迫地奔向大海。只有瑞兰加在逆行,他在逃亡的人群中,不断接近自己的归宿。两架飞机从空中掠过,轮船喷出的烟雾熏黑了半片天空
离开港口的时候,他听见码头上传来几声枪响,也许有人就这么死了
祖国的大地坚实而厚重,隐隐传来几千年来的回响。在迷茫当中,他坚定了自己的未来
从今往后,他只是张日生
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尊称你美丽的名字。当革命的战争将我置于沙盘之中,枪炮扼住我的喉管,令我不能发声,不能再呼唤你
曾经的一切不再重要,过去是死去之人为生者套上的枷锁,除了囚禁,别无它用。你是花海中的一抹艳红,而蝴蝶的翅膀不应被束缚。如果我无意间为你戴上了这副镣铐,请挣开它吧,它不值得你付出自己一生的美丽、善良与纯真
当你掩面之时,我也为之哭泣,就像鸟儿为树木枯荣而鸣唱,蝴蝶为花儿零落而失魂。回想起你无数次的摸索书籍,只为深夜里我美好的梦乡。请我再唤你一声姐姐,令你为了我的安睡别再掩面缀泣。一个人的命运,不应由两人承担死亡
不必担心我的尸骨,飞鸟会衔走我的双目,我将在天空中俯瞰世上的一切;走兽将拾起我的四肢,我得以在林间与溪畔奔驰;土地最终承载我的骨骼,我与这世界融为一体,你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将溶入河水溪流,渗透我的全身
无人不愿沉沦你那艳红色的花海,只有死去之人无法再同你言语。倘若我的呼吸不再,请记住我的声音。以爱为誓约,我们终将在真正的彼岸重逢
小心翼翼地合上厚重的书本,这份写在盐渍蜗牛罐头纸贴上的遗书被永久封存,蓝色的书皮上烙印着一行金字——《利安德童话》。玛丽安静静坐在钟楼的边沿上,月光皎洁,却透不过她黑色的面纱。艳红色的双眼暗淡下来,像凝固的血液,没人为了摩西而举办葬礼,只有她一个人在静静默哀
看向西侧的山崖,那下面就是解脱,是去寻找摩西的通路。但她总要下地狱的,那里的人可不会让她好受,他们会折磨她的身体、践踏她的尊严、毁灭她的心灵。直到最后,就算她找到了摩西,他还会爱她吗,一个体无完肤、痛苦挣扎的恶魔之女?
不会的,他也杀了人,他一定也会下地狱的!玛丽安却又陷入了痛苦,她担心摩西在地狱遭受苦难,担心在那里没人会照顾他。他会被扔进战争犯的大牢里,每天被拉到战场上,被奥斯曼骑兵和伪政府军用马刀和刺枪虐杀,也许会被那些骑着马的伪军士兵用木锯割开脖子
没人会在他遭受完折磨后帮他擦拭伤口,哄着他入睡,没人愿意照顾他。玛丽安站在钟楼的边台上,伸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她试探着闭上双眼,一阵寒风将面纱掀起,她打了一个哆嗦,险些跌落,吓得她双腿一软,滚落到大钟下
黑漆漆的巨钟遮住了世界的一半,她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钟下,冰冷的地面令她无所适从,就像被遗弃在教堂门口时那样。就像在母亲腹中时那样,双手轻轻抱住膝盖,后背像鱼一样弓起来。抛弃孩子的母亲,她的子宫都是冰冷的
空荡荡的大钟下悄无声息,黑暗而寒冷,就像她母亲那样。花一般艳红的秀发从头巾下散落开,刚刚过肩的红发,本是她想留给摩西最后的礼物。第一个也许是那个彩釉玻璃的怀表,但她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就这样,缓慢的呼吸声回荡在钟下,微弱而模糊。分不清是安睡的呼吸,还是梦中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