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镖局接了个单子,咸阳马家在海边的宅子让送去几条鱼。大陶罐里装着,果真是罕见的好货。特地嘱咐的,要快,要新鲜。
接镖的是刘镖头。这刘镖头本名云天,二三十岁的小伙,身上有把子功夫;人年轻,再加上功夫确实不错,就血气方刚的,鲁莽冲撞,不受人待见。
鱼嘛,再好,也不及金啊银啊人参的稀罕;不似做生意,舍家赌命的压个一镖货。几年了都,一直接这无轻无重的货,刘云天心里埋着气。
打点好就上路了。
一晚,刘镖头一行人喝闷酒。拉嗓子的次品货,嘿!酒劲儿还怪大。
小徒弟自告奋勇搞几道小菜。这徒弟原是四海菜系的学徒,做菜时一个不小心把菜谱烧了,被赶出了师门。后来就来镖局讨个生活。这人木讷,不机灵,还是老受欺负;只是刘镖头一直照顾着。有这机会小徒弟自然想着露一手,好讨刘镖师喜欢。看门前码着陶罐里有鱼,就把鱼宰杀了。正杀着,才发现出事了。小徒弟没主见,慌慌张张告诉师傅。
酒劲上头,刘镖头醉醺醺的,话都说不清楚,“鱼杀都杀了,那那你就给炖了吧。马家那大老远的吃得,爷也吃的!”一行人也跟着起哄,“吃得!”,刘镖头继续,“这马家,”,“可真不是东西!大老远的,从海边送个鱼,还非得顾个镖局!”,“爷爷我七岁学拳九岁学刀,暑九寒冬,十七岁出师!你拿我当管家的老婆子,还送鱼!哼!”刘云天猛闷一口烈酒。
……
红烧鱼端了上来,刘镖头动筷,“这味道,真鲜!”
几人皆下筷,鱼肚子里竟然晃晃的出现个铁皮瓶子,几人顿时吓得慌了神。刘镖头向前拆开,看铁瓶子里真的塞了个纸信,冷汗顿出,酒气也随着汗出来了。
“镖头,这鱼肚里装的肯定是机密,咱逃吧!”
“不成!”,刘云天大手一挥,“大丈夫行不更姓坐不改名!爷不过蒙脸蒙面的窝囊日子!”
“要是被发现了,被杀人灭口咋办!”
刘镖头细细看起了这鱼,叉手凝眉沉思良久,“这鱼,看着像尾赤鳞海鱼,码头应该是有卖的。只是这么大的,罕见。”,“这样,小徒弟你明天去码头看看,别叫人认出了。”
众人心里凝着一团气。
次日,小徒弟在码头找了半天,没见有卖的。忽而听着吆喝声:“刚捕的赤鳞海鱼哟!拍价来!”
小徒弟飞奔着从人群中挤过去,却听见,
“我买了!”,
小徒弟奔向那行人,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四海菜系的同门师兄弟们。师兄后面依旧跟着一行人,脸森森的。一想到要是被拿住——少不了一顿好打,小徒弟撒腿就想跑。转身——镖头照顾自己的场景历历在目,自己却给人惹了这么多祸,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师兄…好啊。”
“呦,老幺啊,”师兄回头,依旧是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小徒弟吓得一哆嗦。
“那个,师兄啊,我,我想买这条鱼!”
“不懂规矩!”是大黑,人高马大,脸一黑向小徒弟喝道。小徒弟窝囊的转过一边去,“各位大爷,行行好吧,师弟求您这一次!”
“是攀了哪个门派的高枝儿,还敢跟我们四海菜系抢货!”说着大黑就挥石头似的拳砸向小徒弟瘦弱的身板。见小徒弟被打的踉踉跄跄,抱头讨饶,师兄才发话,大黑住手,恭维道师兄仁义,又转身瞪小徒弟一眼。
一行人眼看着要走远,赤鳞海鱼红褐色的光泽越来越模糊,小徒弟心一横,大叫着来壮胆,窜向那尾鱼——把鱼从箩筐里翻了出来,没等抓住鱼滑溜溜的鳞,大黑猛砸一拳过来——随着颧骨碎裂,头脑震颤,血腥味涌来,瞬息间所有的斑斓、痛苦全部消失,——小徒弟倒在地上,不动了。
街头鱼档早已没了人。
刘云天见小徒弟良久未归,到鱼市上打听。卖虾的老汉哆哆嗦嗦伸手一指:“四海的人……拖、拖走了……”
“拖?!”
那老汉手一缩,再不敢言。
刘云天提起拳头,闯向四海菜系。行至四海菜系大门——说是一个菜系,实则像个帮派,等级森严,手眼通天,而这仅是分部。
门房懒洋洋喊“谢客”。
刘云天可不惯着,大手把门房扒拉到一边去,三分力气,门房便连滚带爬的跑回宅里。刘镖头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一路打到前厅,“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师兄出来了。
“何人在此处撒野!”
正待刘云天破口大骂,后面的人刀架在小徒弟脖子上就来了。
徒弟颧骨不正常的凹陷下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勉强的站着,看见镖头,想发出生命最后一丝呐喊和喘息。
刘云天瞳孔震颤,“我让你放人!”
不待师兄发话,旁边李子立刻啐了一口。
“我呸!哼,打伤我们的人,还敢上门讨价还价?”,那李子拖长音厉声叫道,“你让我们四海菜系的脸往哪放!”
师兄上下打量刘云天,劲量筋骨,浓眉怒眼,怎么看都不像行内的人,便猜到了两三分。
“你若是把事儿闹到官府,我们四海菜系不怕,只是仁兄,就说不定了”,师兄冷眼一笑,“江湖事,江湖了。赔礼道歉,认孙子,这事儿就完。”
“这样吧,师兄啊,让他给咱唱个歌,跳支舞,也叫咱乐呵乐呵啊!”
刘云天已提起拳头,浑身的肌肉筋骨颤栗,要生吃人一般。才意识到已被人拿住了软处,动弹不得。若是自己一人,一拳一个,也能杀他个痛快!可然后呢?又怎能置他人生死于不顾,罔行于天地之间!
围上的打手和徒弟额前汗珠已豆大,也捏起拳头,咽口唾沫。看他铁似的筋骨肌肉、不要命的胆,都下意识的后退。
“这舞你要是不跳,哼,”随后李子拿着刀柄贴到小徒弟的髌骨处敲了三下,当、当、当。敲一下,小徒弟便一激灵,可嘴唇咬的紧紧的的,满眼的泪。
“我看看是你拳快还是刀快!”,那李子把刀在小徒弟脸前晃一晃,猛的向下一劈,
“住手!”
长长的一声静默。
“我跳。”
刀停在了膝盖上,并未伤及筋骨。看着小徒弟把眼睛挤成苦瓜的痛苦模样,还有刘云天那么个不可一世的彪形大汉浑身颤抖却无可奈何,李子很放肆的笑了。众人松了口气。
刘云天僵硬的抬手,转圈,
“要唱!”
他唱了,从喉咙里挤出干硬的声音。愤怒像要挣脱出音符,如利剑般扎进他们的心脏。暑九寒冬,力耕不辍,你对得起自己吗?儿时练功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他想起师父说,“以后你就叫刘云天吧,义薄云天,好名字。”他想起出师那天,师父说,“你功夫到家,要想想用功夫做什么。”……
场面很安静,只有李子拍手叫好。
大师兄这才发话,“放人吧。”李子把人一推,鱼一扔。
看着小徒弟流满血的双腿,被血染黑的裤子,
刘云天声音砸到地上,
“走吧。”
……
几月舟车劳顿,终于到了咸阳马家。
管家引进,妾拉着夫君很兴奋的跑出来,“这就是你从海边弄来的,鱼传尺素,以寄相思吗?”
刘云天赫然大笑,一行人也跟着笑起来,声音震斥余梁,响镇山河,通彻天扉,长绵不绝。而笑着,众人眼角却滚出泪来。
……
当晚刘云天猛喝一口冷酒,提起刀,走了。
去哪了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将欲倚剑天外,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
……
一个人想要鱼,于是他唱跳,从此他的世界变成了彩色的。
波折的故事,里面横荡着一股气。这股气,最后出来了,妥妥HE。
不知半壶感觉如何,山径读到中间,感觉刘云天的唱跳似乎还差一点意思。他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徒儿?按理说,为了鱼低三下四倒是有可能——这是所谓的”身家性命“。对于打打杀杀的人来说,失去一个徒弟,未必伤筋动骨(?
建议剧情更加集中在刘云天身上。他的内心变化。一开始,他除了莽撞,也许还需要一点对”为稻粱谋“的生活的憋屈或者叛逆。这样结尾的出走会更顺理成章。而在四海本部的大戏,也可以给他更多戏份(去突出他的内心)。他的屈辱感、歌声起伏顿挫的变化……主要矛盾冲突更集中。其他不求全责备。
文字鲜活洗练,有说书的那种戏剧性、抓人的感觉。不亏半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