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茂死了。青木裕要为他入殓。
青木茂生前从事时装设计,还拥有过自己的“原木”品牌。可惜因为一次营销失误,本来风靡一时的原木市值一降再降,青木只好低价将品牌卖给了一个朋友。谁知新的CEO让原木摇身一变,再次成为具有影响力的奢侈品牌。而青木只能在小屋中度过晚年,甚至买不起自己设计的衬衫。
一位曾经是名人的父亲,给裕带来了许多麻烦。青木茂退休后傲慢而苛刻,没能为儿子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却在品味上格外严厉。他仍然热情未泯地设计时装,并请来曾经的好友兼股东,讨论自己的创意。青木裕在还不懂事的年纪,就目睹过许多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家里,听父亲洋洋洒洒,随后只用一两句话便让他脸上罕见的红润褪去——当客人们走出门后,裕就只能看到父亲铁青色的紧绷的脸。
“爸爸,死是什么意思?”守灵夜里,小女儿问青木裕。她有两颗单纯的洁白的虎牙,单纯得向她自己一样。
“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青木裕不愿撒谎,但现在女儿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世界伤心。
“那爷爷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呢?”小女儿脸上绽开俏皮的微笑。她刚满七岁,却格外喜欢打扮自己,连收养的黑猫都会穿得漂漂亮亮。
青木裕没有回答。但他已经决定,要让父亲穿着他自己设计的丝绸白衬衫,像一个成功的设计师那样入殓——至少能留一个体面的遗容来见往日的朋友。可是青木裕还没付清这个月的房租,单是请来焚香诵经的僧人就几乎要花光他一个月的工资。
“先生,请您节哀。但我们终归还是做生意……如果您喜欢,只能原价四万七千买走。”原木——现在已经更名为年轮——专卖店内的销售面露难色。
“租借可不可以呢?我只用借走一天。”
“这样吧。您稍等,我去叫店长来。”
店长是一个很有礼貌的男人。“先生,租借的话,要先留下一笔不菲的押金,同时,租金一般按月计算……”
“可以折算成按天计算吗?”青木裕问出问题时,已经预料到对方的回答。
“很抱歉,先生。”
青木裕长叹了一声,拿出一张很旧的合照,上面两个男人互相搂着肩膀,意气风发:“要穿这件衣服的人是家父青木茂,原木公司的创始人,生前是年轮董事长的朋友……也是这件衣服的设计者。”
店长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像在认真地考虑。随即他又恢复了大方的模样:“这样吧,先生。您只需要按原价留下押金,一天之内归还,我们便不再收取租赁费用。”
青木裕道谢了许久,正要带着白衬衫走时,又被店长叫住。
“青木先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设计师。请您节哀。”
来吊唁的亲人朋友不算很多,青木裕身着白色孝服,逐个迎接。他不信佛,僧人们点燃的香火让他有些呼吸困难,好像殡仪馆已经被看不到的越来越浓的烟雾填满。人们都带了香典,青木裕有时走了神,会好奇他们都准备了多少奠仪——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以丧家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他认出一些曾经被父亲请到家中的朋友,他们依旧体型臃肿,身上定做的西装被勒得令人不安地紧。还有一些他早就知道名字的时尚界从事者,他好奇他们的奠仪是否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他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悲伤,于是在心里谴责自己,但马上又鬼鬼祟祟地为自己开脱,毕竟他从守灵开始后便没有合过眼,他很可能只是累了。
亲友们轮流瞻仰遗容。青木裕在心里请求那件丝绸衬衫发挥作用——入殓时他检查了好多遍,好确定它的褶皱十分自然。但他突然发现父亲的棺材尺寸太小,材料也与那件昂贵的衬衫格格不入,表面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毛刺。他觉得人们好像注意到了那些瑕疵,因为他们在接近遗体时,无一例外都会尴尬地轻微皱眉。可他很快发现,真正的原因在于,遗体已经有些腐烂的味道散出来——方才入殓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闻到。青木裕感到焚香的烟雾更浓了,僧人们朗诵的咒语盘旋着向上空飘去,人们反反复复地向他表示哀悼,他回答着他们。小女儿也不让他省心,从葬礼一开始便跑来跑去,还笑着跟人们打招呼。收养的黑猫突然开始不安地叫唤起来——小女儿非要带着它,青木裕连忙跑过去,费了好大劲才让它安静下来。
净宴结束后,殡仪馆内的人终于渐渐稀疏。在火化前,青木裕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他打开刚刚盖上的棺椁,深吸一口气,准备脱下白衬衫。移动父亲的遗体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事情,一种诡异的知觉席上来,让他打了一个剧烈的冷战。但他还是继续下去,直到他看到衬衫的肩膀处张开了一道明显的裂缝,附近还留着几根黑色的猫毛。
他仍然凭着惯性取下了这件奢侈品,让遗体归位,并重新合上棺材。他把衬衫摊在桌上,反复确认那不容置疑的裂缝和显眼的毛发。他感到崩溃,但他实在太疲惫了,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上去更加累了一些。他觉得怒气已经上升到了喉咙最狭窄的位置,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握紧的双手捶向他父亲的棺椁。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想到他绝对无法取回押金,也绝对无法交上房租了。他想要现在就杀死那只黑猫,但却不知道它在哪里。殡仪馆安静得吓人,烟雾仍然没有散去,青木裕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是感到它在疲惫地下坠,几乎要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拖向地面。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呀?”小女儿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背着自己的书包。她起床早,声音里已经有些困意。
“我们要去海边。”青木裕被行李压得有些驼背,他没撒谎。只不过他们在海边的新家会更便宜,更破旧,更拥挤。
小女儿最喜欢海。在听到目的地后,她露出自己的虎牙,欣喜地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她怀里的黑猫也用一段软绵的叫声应和——小女儿不知道它惹来了多大的灾难,青木裕最终也没有杀死它。
喉管间嘶嘶作响的怒气,这就消退了吗?为什么?(海能治愈? 父女俩是去赴死?
居然是时装界人士的故事。日式姓名又让我想起《入殓师》。喂 青木父子的名字跟这个故事风格很搭欸。依然感觉哪里没写透。父亲事业从空中跌落的一笔敢想敢写,戏剧的味道真香。“铁青的面孔”也给力。不过,父亲至死也没有放弃,儿子又是个怎样的家伙呢?
期待创作者不由分说的留言~
唉我的故事为什么总是没有下落的过程。我印象里,人的愤怒往往自然而然地就消退了,没有什么原因……生活总是要继续。也许是在殡仪馆不宜发怒,而回到家看到养的水仙长出了花苞,黑猫躺在地毯上安然无恙地玩耍,女儿叽叽喳喳要给自己讲学校里的鸡毛蒜皮——于是一切都好像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睡一觉,直到房东狠狠地敲门、赶人,再收拾行李,搬家到一个偏僻但是女儿会喜欢的地方。好的故事里会怎么样写呢?
关于《入殓师》:好几年前听说在大陆上映了,但也没看,只是好奇了一下这个职业;前几天突然又想起来,觉得入殓真是一个很值得写的事情hhhhhhhhh。
我也很喜欢青木这个姓。啥是没写透?没有展示更深的动机吗?
儿子……儿子是个平凡人。规规矩矩地做事,规规矩矩地做人,比他父亲更加现实、冷静。就这么活到了父亲去世的年纪,想在最后的时刻给老人家挽回一点设计师的尊严(我想人总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被看不起的……),于是借来了衬衫。可能他一辈子也就“不规矩”这么一次吧。
“我想人总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被看不起的……”我也这么想。除非做儿子的比谁都更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读完作者阐述心里发出“鹅……呃”的响动(我最爱看作者阐述)。让我回头再看一遍。
衬衫的事,可以不处理吗?
裕面临着两层挑战。
现实层面,衬衫要还,这涉及到棘手的金钱问题。同时,父亲设计的衬衫在葬礼被弄成这个样子,也是个尊严问题(?
内心层面,裕选择离开城市,听起来也是需要推动力的(勇气?有够颓废乃至神经质?自暴自弃?……重新开始?……)。
在那样一个父亲阴影下生活的儿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你说“没有达到主人公内心深处”,我想是这样吧。“没写透”是因为读完感觉某些关键问题没有一箭穿心,虽然招式看见了,武士的表情也看见了。但这不够。
需要从裕的人设想起——
他人生的目标是什么?
办葬礼对他意味着什么?
葬礼以这种方式落地,对他有什么影响或者触动?
哦没有写透是指,没有达到主人公的内心深处?目前看来他确实不够鲜明,似乎所有人放在他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同样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