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杰特山上的王子

圣杰特山上的王子,波宁瓦伏中的悲鸣者,手持一柄修长的木笛,站在山崖边俯瞰他的王国。气流从笛孔盘旋着散开,如水面的波纹一般。腰间的银剑闻声震颤,连同刻着新月的十字架

他自认是耶和华的仆人、真主的先知、亚伯拉罕血脉的融合,庞大的王国等待着他的降临,他相信自己是一位真正荡漾在两大神界与人类凡间的伟大存在。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间,环绕着绵长的莱蒙尼亚山脉,令山上的生灵、空中的游灵以及水下的流灵为之摇曳

他的国王是雅各的子孙,母亲是以实玛利的子女,当他们相互结合时,亚伯拉罕的子孙实现了回归。他高歌命运的伟大,唱诵古老的经诗。用一头枪杀的棕熊,换得了长子的身份;又识破了兄长的违逆,处决了他亲爱的哥哥

 

我歌颂这神圣的国度

因我的降临而愈发圣洁

我站在这高耸的山峰

因我的身躯而愈发高大

亚伯拉罕,我的先祖

我是你伟大子孙的融合,是至圣之上的存在

 

英俊的王子收到了一封山民女子的信,通篇歌颂着他的降临,爱慕之情从字里行间涌溢而出。因那信文中屡屡有古兰经的辉光,她必是贝伊家的儿女,真主的信徒。何况王国的土地被东方的苏丹觊觎着,那个永不知足的恶魔,或许这封信便是他的手笔

但王子还是选择前去信中的那座城院,深藏在国土以北的山林间的隐秘之地。持火枪的卫士紧紧跟在车马之后,剑鞘的铜销沾上湿润的泥土,牛角里的火药也结成一团。他毫不介意如国王那般,娶一位以实玛利的后裔

这样行了三日,过了一处湍流上的小桥,执意前行的王子料到山路的险峻,他便改作骑行。又这样行了三日,一架薄木板支起的吊桥拦住了马儿,他便改作步行。又这样行了三日,两位随从的卫兵中了蛇毒,他便独自前行

一座森严的城堡赫然出现在不远的山崖之上,王子拾起侍从的火枪,又备上了约莫的铅弹与匕首,只身沿着蜿蜒的小径往山上去。他取出信件,反复比对了信中对山的描述,敲动了厚重的门钉

城门旁的侧门打开,出来了三个突厥装束的莱蒙尼亚人,头上顶着翎毛钢盔,胸前缀着月牙符文,脚着高筒毛靴。王子端起火枪,却因潮化而无法击发;他拔出长剑,却被三位兵士打飞;他抽出匕首,兵士于是纷纷举起钢刀

“以贝伊的名义,我们将出三道谜题。圣杰特山的王子,你若能全答上来,贝伊女儿为你所嫁,领地亦归于你的名下。”

王子收起匕首,等待考察

首个卫兵护住胸前的月牙,以突厥语述说:“我见三王:一王屈于梦境之下,却不解七瘦七肥之象;一王自比神遗凡间,因河水为他所踏而改流;一王败于言辞之间,终虫毒入脑而跌落高台。”

王子亦用突厥语回问:“故事已尽,而谜题何?”

“此三王何?”卫兵问道

“尤素福解梦丰荒,第一王乃埃及王;自比神明、河流改道,第二王乃法老王;败于易卜拉欣之论辩,后为神罚,第三王乃尼姆罗德。”

第一个卫兵低下头,第二个卫兵抬起头。他摘下厚重的钢盔,露出一顶荆棘之冠,又敞开胸口,露出一支银质的十字架

他以拉丁语述说:“我见三王:一王据守圣城,不求永生与征战,而渴望智慧与先知,雅歌为他赞颂;一王掷石得位,以琴为剑枪,以诗筑城墙,诗篇由他而歌;一王骑下骏马,侧畔黄金与女子,却由毒计所害,跌倒在心爱之女子之脚下。”

“所罗门王、大卫王与罗波安。”王子流利地答道

第二个守卫将十字架贴在胸前,低下了头,第三个卫兵抬起头

第三个卫兵高高仰起头,以莱蒙尼亚语高傲地述说道:“我见一王:王出自神明之晓喻,先知祭祀为之倒伏,威信传扬千古;王由别王所拥,为万王统帅万邦,自古不从此王之王,皆覆灭殆尽;王高于任何其他之王,却由万王谱写、争夺。此王为何?”

王子却犹豫了,前两个卫兵的谜题分别出自古兰经与圣经,如此第三个问题却不出于任何经书。他抬头望向高耸的城墙碉楼,仿若有那爱恋他的女子在盼望,却又仿佛老领主无声的叹息

“是苏丹。”王子答道

“非也,”卫兵依然高傲,双目望向天空,“你能回答三次。”

“是教皇。”王子答道

“非也,”卫兵依然高傲,双目望向天空,“你只能再回答一次。”

王子感到一条蛇自己打了个结,缠在自己的环里,越是挣扎,越是紧绷。自视为圣杰特山上瑰宝的他,却答不上一个侍从的谜题,比起得不到女子、财富与领土,他更为自己的失败而痛彻心扉

他看向倒插在土地里的银剑,或许像他处决哥哥那样,亦把这座城里的穆斯林处决了。倘若他功败而返,他的弟兄必瞧不起他,他的子民也必不服他,他的国王必大失所望。所以他必得到那女子,连同这座城池与治下的土地,无论用什么手段

圣杰特王国的律法却禁止王公贵族滥杀臣民,哪怕是领地之外的。他决心豁出去,从地上抽出银剑,便冲着第三个守卫劈砍下去。钢盔的圆顶裂开,银剑却依然被格挡住,他没能杀死那个守卫

守卫跪下身来,双目不再视向天空,却暗淡了下来

“我的陛下,您怎能如此发怒?”守卫用刀鞘挡住银剑,“您这样的行为,却是违反了您自己的法律,这乃是您回答不上的原因。”

“你是指愤怒?”王子冷酷地盯着侍卫,紧握刀柄的双手依然在用力

“陛下,这万王之上的,乃是律法啊!”守卫的言语悲痛欲绝,似乎在为王子而悲哀,为领主和王子治下的子民而悲哀

“律法……”王子缓缓收住双手的力,将银剑拔出,插回剑鞘当中,“因我对它的不敬,险酿成大错。今日我的愚钝、贪婪与暴怒,都是极其卑劣的。我为我而感到耻辱,请准我离去吧,我不配拥有这里的一切。”

他便收齐行囊,背上失灵的火枪沿着山路下去,却被一声喝住。回过头,他看见碉楼上穿着突厥服饰的贝伊朝他招手,一旁侧立着一位女子,身披石榴红的长袍,上下两半面纱间若隐若现着黑曜石般迷人的眸子

两名卫兵挡住他前行的道路,他们邀请王子进入城堡

贝伊向他深深鞠躬,两侧的侍从们纷纷单膝跪地,参见他们的陛下。贝伊欣赏他的勇气——独自前往不明之地的胆量,以一人之力对抗群敌的勇武,以及知晓错误便加以自省的魄力

他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年轻的王子,连同自己、臣民和领地,一并交予王子,圣杰特王国来统管。女子端着一只盛满黄金、珍珠与宝石的盒子来到王子面前,她褪去了华丽的长袍,内衬的白裙装点着金石与珠宝

王子却意不在此,他揭起女子的面纱,仔细欣赏动人的面庞,修长的睫毛将双眼晕起眼影,洁白的脸蛋泛起红晕,两眉盘卧在无瑕的额头上

他亲了女子的嘴,又亲了贝伊,也就是他的岳父。当晚,城里的人们欢歌载舞,用橡木杯斟满红葡萄酒,围着篝火歌唱。夜里,王子与女子结合,他们在次日结下婚姻,女子即为王子的正妻

贝伊认可圣杰特国的统治,被赐以亲王爵位,统管原先的那片领地,外加国土北方的穆斯林聚集区。至此,王子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美丽的妻子,贝伊的领地以及穆斯林的信任。他将婚姻提前告知国王,国王又派使者前往伊斯坦布尔,将此次婚姻告知了苏丹

度过了新婚的一段时间,王子携妻子、家眷侍从以及整车的宝物返程,他们一路步行。这样行了三日,一行人背负着行囊跨过吊桥,碰上了照看马匹的侍从,他们便改作骑行。又这样行了三日,他们越过湍流上的小桥,碰上了照看马车的侍从,他们便改作车行。又这样过了三日,他们抵达了王城所在的圣杰特山,面见了忧心忡忡的国王

国王为王子的安全而放心,又查看了女子,感到一阵欣慰,紧接着清点了所带来的财物与贝伊的书信和契约,他为王子感到很骄傲。当晚,王城中以及城下的山民们欢歌载舞,斟满酒水、共享佳肴,围着圣杰特山起舞

夜里,王子与妻子结合,他希望妻子能尽快怀上子嗣,好更多地延续亚伯拉罕的血脉。如此往复数年,三次、十次、百次……直到国王垂危,女子依然不能怀孕。随着日复一日的不孕,王子渐渐忧愁起来,冷落他的正妻,以实玛利的子女

焦虑促使王子愈发暴怒,他忘记了最后一个谜题的答案——律法。王子时常召集全国的乐手,为妻子吹奏促人生育的乐曲,而他自己吹笛伴奏。如此往往不得效果,王子窘于妻子不孕的秘密泄露,便布下刀斧手,屡屡将乐手乱刀砍死

直到王国所及之处再无乐声,王子彻底失去了对妻子的兴趣,只身前往各个城中寻欢作乐。国王深知没有子嗣的后果,于是暗地劝诫王子休掉妻子,改娶一位莱蒙尼亚女子为妻。他选了兰德尔城的几位莱蒙尼亚女子,令王子一一挑选

见过一位莱蒙尼安王国的族女后,王子便决心要娶她,两人便暗地里结合了。一年后,那女子为王子诞下了一个俊俏的儿子,王子给他起名为法利穆特,意为初生。不久,女子再次怀孕,王子便公然休掉妻子,娶了莱蒙尼安王室的女子为正妻

 

被休掉的女子十分痛苦,她坐上原本前往王城的车马,一路往父亲的领地去。这样行了三日,过了一处湍流上的小桥,女子亲自装上行囊,改作骑行。又这样行了三日,一架薄木板支起的吊桥拦住了马儿,女子背上行囊,改作了步行。又这样行了三日,两位随从的突厥卫兵亦为毒蛇所害,女子便只身一人背着厚重的行囊回城中去

待她到了城下,便无力支撑背后的重负,摔倒在泥泞的小路上。巡逻的兵士见到亲王的女儿,于是召集人马将她背负到城里。亲王见到了女儿,诧异于无人侍从,于是派信使往王城去,欲探明来龙去脉

女子向父亲哭诉王子的行径,痛骂上天降下的惩罚,令她不得身孕,被休身而再无去处。王子迎娶了新的妻子,王国上下载歌载舞,唯独北部的亲王领地严禁聚会。仅有的子女从此再无去处,愤怒的亲王下令,任何领地内的子民包括北境的所有穆斯林,倘若有欢庆王子迎亲的,以口舌相告的砍去舌头,以手足起舞的断掉手足,以性命反抗的处以极刑

王国乃至王城中的穆斯林亦为此愤慨。新婚之时,王子与妻子的车马所及之处,穆斯林纷纷闭目,以至嘘声

“按照律法,王室的外戚在没有违反律法的前提下,王室成员不得强制休妻;王治下一切提出休妻的,须妻子知情并同意才可休掉,”亲王传向王城的书信中写道,“而按照沙利亚,穆斯林女子倘若被休掉,便终生是肮脏的(淫贱的)……”

王子随手将书信扔进火炉,他不相信全国上下胆敢有忤逆他的,因他是亚伯拉罕的子孙,国王的王子,圣杰特王国的王储,未来的国王

不久,北境发生了穆斯林叛乱,王子亲自率军前去镇压,第一次死了五十个穆斯林,第二次死了五百个穆斯林,第三次死了七百个穆斯林。苏丹从伊斯坦布尔发来书信,原来亲王早已将此事前后全部告知苏丹,他于是警告国王及王子,他们理应对亲王——苏丹的远房堂弟给予足够的尊重

王子漠视了苏丹的警告,随即加强了对北境叛乱的镇压,他从暴民中抓住了那个曾告诫他律法的守卫

“暴怒?”王子亲自审问道,“还是律法?”

“我的陛下,我从来对您是真诚的,”守卫跪倒在王子脚下,“但您清楚,您违反了太多律法,以至让穆斯林们愤怒。我未来的王啊,我加入了这场洪流,只是为了告诫您,您需要赢得全国穆斯林的拥护,赢得亲王陛下的爱戴,赢得苏丹陛下的友谊……”

“谁让你说下这些的,亲王吗?”王子冷酷地质问道

“我的陛下……”守卫深深跪在石砖上,以至胸脯都压到地上,“您知道,陛下的侍妾永远爱恋着您,而贝伊老爷也永远是您的臣……”

“你刚刚说……贝伊?告诉我,是亲王指使你的?倘若你真的忠于我,便告诉我事情的真实。”

“是……”

王子拔出银剑,狠狠劈砍在守卫头上。这一次他躲不过了,可怜的守卫被劈开头颅,死状很惨。他从不相信这些穆斯林暴徒,他们一定总是怀揣着阴谋的。在前几次镇压中,他遭遇了许多穆斯林的暗杀,其中不乏假意进谏的,靴子里却藏着淬毒匕首

“该死的穆斯林,”王子心想道:“若不是惦念着母后阿拉伯的血脉,便要把穆斯林中的阿拉伯人也一并打死!”

 

几次镇压后,北境势头正起的叛乱却消停了下来。见过无数血流成河的场景,王子愈发残忍而暴怒,他下令逐出王城中的所有穆斯林,从法令下达开始,三日之后倘若城中还有穆斯林,便要当街处死

城中的密使携带法文连夜赶出圣杰特王国,一路向伊斯坦布尔去,将极端的法律条文一条条念给苏丹,又将几次镇压的惨状娓娓道来。苏丹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便要向国王要个说法,下令断了同圣杰特王国的所有贸易

亲王也收到了王城的法律条文,被要求即日起将所有城池中的穆斯林逐出城外,他将信息记下,又附上领地内的信息,派了特使往伊斯坦布尔去

结合了许多讯息,苏丹便要攻打圣杰特王国,并一举得到莱蒙尼亚山脉一带。他向亲王发去讯息,打算从两侧进攻王国,至于擒住王子和国王

大队的奥斯曼骑兵赶往西部,在欧克尼、北伊庇鲁斯和莱蒙尼亚山脉东麓集结起来,并有火器和刀具送往弗朗加山脉南部的亲王领地。随着苏丹一声令下,穆斯林部队便从东方南方北方三个方向王城去了

 

王子犯下的愚蠢行为最终给国家带来了灾难,国王在听闻大军围城的讯息时便气绝身亡,留下不知所措的王子和那个莱蒙尼安的王妃。王子戴上了他父亲的王冠,他终于加冕自己为圣杰特王国的国王、王国军队的元帅、亚伯拉罕子孙的辉光

当了七日国王,王城被不远万里赶来的巨炮摧毁,奥斯曼骑兵踏在城中百姓的身上,直到王宫里的宫女们纷纷被抓掳,国王和王妃被生擒

亲王携女儿姗姗来迟,等他们到了王城时,这里已被苏丹的军队洗劫了三天三夜。亲王带着兵马一路赶到王宫里,他的女儿也回到了这熟悉的地方,她曾与王子爱恋的殿堂。这里已化为了灰烬,同那些被斩杀的乐手一样,只剩下一地惨烈的遗骸

年轻的国王被绑在一支十字架上,头上戴着荆棘王冠;十字架后绑着王妃,那个莱蒙尼安女子。亲王的女儿看见曾经的爱人,不忍他再遭受痛苦,于是趁着夜色将他放了下来。国王恳求一并放下王妃,因她还有身孕,却已在三日的痛苦中险要流产

女子要求国王吐露那个孩子的下落,否则便置王妃于死地,但终究没有如愿。清晨,饱经折磨的王妃气绝身亡,腹中的胎儿便随他母亲去了。女子终究不忍杀死曾经的爱人,于是为国王收拾行囊,赶在晨起点兵前指示国王逃出包围

按着女子的路线,国王独自步行着,一次次躲过了守军与追兵的追杀。他记起那次独自穿过群山、湍流与丛林去追求女子的经历,看着身边的侍从为蛇毒害死,却冷漠无情地只身前行。如今大不相仿,倘若他逃亡途中有一点闪失,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

他终于惦念起妻子的好,又想到自己身为国王,却亡国贱俘以至被自己曾背叛的人来赎救,纵使曾寒冷如冰封的高加索山一般的心灵,也难免感到无比的痛苦、遗憾、悔恨。他的儿子法利穆特更处于危境之中,携王子逃跑的侍从被苏丹的骑兵擒住,法利穆特便顺着北境以北的弗朗尼亚河一路飘向西方

 

奥斯曼的部队撤去后,苏丹封原先的亲王为更高一级的贝伊,统管圣杰特领地。不久,贝伊从领地中寻来百十个王城内外的青年,又做挑选得到了三个深得青睐的年轻人。贝伊亲自唤他们三个到殿上,问他们各一个问题

“令先知跪在山上受训的,是为何物?”

“是真主。”

听到这个回答,贝伊不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只是摆摆手令他下去。男子便失落地退到一旁,下一人接上来

“使无数勇士为之折倒的,是为何物?”

“是情爱。”

贝伊叹息了一声,令他下去。男子亦失落地退了下去,第三人站了出来

“使遭受背叛之人心软的,是为何物?”

“与前两个问题,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当是律法、暴怒与悔过。”男子低垂着头,泪流满面,他跪倒在地上,仿佛在赎罪

贝伊转过头看向女儿,女子便走过去令男子起身。男子抬起头,是流落的国王,自诩为亚伯拉罕子孙的圣杰特山上的王子

“起来吧,我的王子。”女子搀扶着男子起身,“你愿当我的驸马吗?倘若你同意,你的国依然是你的国,你的子民依然是你的子民。”

“但你知晓这一切的,我不再有脸面待在你和你父亲身边,”王子叹息道,“为了爱人,我曾涉身险境;为了权力,我舍弃了心爱的你;为了赎罪,我不应接受你的原谅。这个国家因我而覆灭,我当以一生去为它而受罪。莱克娅,我配不上你的一切,乃至我曾拥有的一切。”

他诚心地起身,向殿外退去,拒受了所有的权柄、财富与荣誉。从此刻起,他才真正加冕为了国王,可惜曾经的国度早已不复存在,所有记得曾经乐曲的人也为曾经的王子杀害。离开宫殿后,再无人去追寻王子的下落

 

东方世界的乐曲消解了圣杰特的民谣,街头巷尾充斥着从阿拉伯来的乐器与歌声,往日的圣杰特王国不复存在。失去了曾经的音乐与歌谣,曾经王国的历史也渐渐被人们遗忘,新出生的一代莱蒙尼亚人从小就会唱突厥语的歌谣,用突厥语和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在市井交谈

但我确实还听到过那古老的乐声,往往在圣杰特山的深处,那悠长的笛声自山崖上传来。我能听见笛声背后所蕴藏着的史诗,从繁荣富贵到衰落破败,从独行求爱到暴虐无常,从至高荣耀到亡国贱俘

我曾亲自爬上高耸的山崖,试图碰上那个人,同他聊聊故国往事。但我总是做不到,往往而是。有那么一次,我露宿在两棵槭树间的岩石上,独自回忆古老的王国时代。望向无穷的繁星,我想,或许有那么一两颗星芒,哪怕只有一颗。那里还有一个我们这样的世界,有一个依然存在的圣杰特王国,那王子所娶的王妃能够生育,他们诞下的子嗣是真正的亚伯拉罕的子孙

往往这样想下去,便能遐想出无穷的故事,无论结局或喜或悲,我最终总是悲伤的。时代总是在变,三百年前这里是罗马帝国的领土,一百年前这里是莱蒙尼亚公国的领土,三十年前这里是圣杰特王国的土地,如今这里是奥斯曼的西境。再过十年呢?又或者一百年,三百年呢?谁知晓四百年后,大约是1948年,这里会发生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打算趁着月光写点什么,却远远望见山崖边似有一个身影。披着一件长袍,持着一支修长的木笛,站在山崖上轻轻吹响那古老的乐声。独属于旧日王国的曲调,携着古国华美的变奏,富有山民气息的韵律。我听得入神,那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听过的最动人的乐声,老国王加冕时回荡全城的那场交响曲

但这曲子我从没听过,她多了许多王国不曾有过的情愫——悲痛、遗憾、落寞、悔恨、平静……它们交织起来,一针一线地织成了一张宏伟的挂毯,我看到那巨绘上的每一点细节,从越过千山万险去寻求爱情的真挚,到爱情的结合无法凝结的悲愤,为了追寻血脉延续而不顾后果的狂热,残酷的镇压昔日子民的暴怒,直到故国破灭,只身流落曾经国土的无尽落寞

我的内心为之而震颤,双耳亦撼动得模糊了音符,泪水从眼角溢出,我再也不能自已。失神之间,我伏倒在岩石上,响动惊扰了吹笛人的演奏。待我回过神时,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置身于月光下,来到他曾吹奏的山崖边,清冷的月亮与山间的寒风与他的身影构成了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场景。但我找不到他的一点痕迹,哪怕是踏过尘土的足迹,两株青草亦或灌木的倒伏……我找不到任何一点他来过的痕迹,仿佛他从未来过

或许十年前那晚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只是故国的幽灵寄托于我的一点慰藉

 

交代完这些事情,我准备留下一部属于莱蒙尼亚孩子们的童话,让这些生活在奥斯曼帝国的孩子们,能知到自己先祖们的生活。我担心那些过往的声音不再回响,也担心往后的世界再没有莱蒙尼亚的声音

圣杰特王国的

利安德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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