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无垠荒原的正中,窗棂在暮色中泛着暖光。荒原入口处的木牌写着:”欢迎来到地球最安全之地”。
从工作里把脑袋拔出来,恍惚中我来到了这里。人人都说这儿宁静,没有喧嚣,没有压力,没有危险——只有开阔的天空和风的低语。其他住客在我抵达时微笑着,用轻柔的嗓音重复着相同的话:”感恩平安无恙。”
木屋里是无数个小隔间,它们完全相通,门锁早被砸坏了。我用手摸着门锁,最年长的住客 C看出了我的疑惑,”如此安全的地方何必上锁呢?”
哪里不对劲,但我说不上来。
“窗户也全都打不开?” “为了保温。”管理员Q解释,”荒原的夜晚很冷。”
每个黄昏,我们都要围坐在篝火旁——这是强制性的”社群联结时间”。大家轮流朗读日记,列举值得感恩的事物。
“今日,我感恩自然的馈赠。”名叫k的女子说。
“今日,我感受到了平静。”一位老者低语。
他们的说辞如出一辙,永远围绕着宁静的荒原。
某夜,火星溅上K的袖口。我悄悄告诉她,没必要放那么多柴草让火烧这么大,躲都躲不开。“没事。”她掸去火星,仿佛她的身躯不怕火焰的高温。但在摇曳火光中,我瞥见她腕间陈旧的疤痕,纤细却刺眼。
“您的手臂之前是不是——”我刚开口。
“在这儿我们不谈过往。”K打断我,笑容僵硬,”专注当下就好,我感恩今日平安无恙。”
“平安无恙?都被烫伤了还…..”我刚要说出,嘴却被Q堵住。
风拂过长草,掀开凝固的书页,露出《臣服禅意》的标题,圆满而深刻。
我很难理解这群近乎疯子的人,总想着站在科学的角度叫醒他们。即使安全,私人房间的门也是可以上锁的;晚上很冷,但白天窗户是可以打开通风的;受伤的皮肤会长好,但过去被火星烫伤是可以被记住,少放点燃料避免的。
某日清晨,我焦躁地收拾行囊。”我想出去走走。”我对K说。
她的笑容微滞:”可是…荒原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会没事的。”
她没有阻拦,但当我踏出门外,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路。只有野草在四面八方蔓延。我走了仿佛很久。回头时,木屋却仍在原处,安稳如初,仿佛我从未移动。
我试着向反方向走,找那块入口处的路牌,但它周围的空间里似乎有无数根尖刺,我不敢接近。
那晚的篝火旁,我没有朗读日记,而是问道:”有人离开过吗?”
柴火噼啪作响,无人应答。
最后Q反问:”何必离开?去自寻危机吗?”
但他瞳孔深处有什么在颤动,苍白而游移。
我可以留下。继续念着台词,继续同众人一样扮演——或者我尚未确定。
也可以逃离。挣脱这些日子以来令我窒息的诡异的祥和。
但能去往何处?这片荒原没有尽头。
趁着下一个人的念白,我头也不回地冲出这团篝火,有一双手拽着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梦醒了,会议桌远处是领导秘书的厉声:“批评会马上就要结束了,大家对局长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意见我有的是。局里的办公电脑是被监控的,意见箱是锁死的。他花天酒地时员工们为了他的一面锦旗加班到凌晨,第二天还要赔着憔悴的笑脸告诉他我们不累,感谢他关心。看着无声的会议桌,每人面前摆着反复用过几年却崭新的毫无笔迹的意见纸,一股恶心的气味从心里泛上来,不愿再看着他们假惺惺的容忍,于是我又趴在会议桌上睡去。
梦里,我从桌上爬起,被推出木屋,再次进入荒原。
我坐回篝火旁,轮到我时轻声说:”今日,我感恩平安无恙。”
第一次,所有人对我露出如见同类的笑容。
碎碎而念之(作者阐述):
想法来源于上学期的英语小说课,当时的成稿也就止步于此了(如今初稿)
最大的改动就是把一篇言之无物的意识流文字改成了一篇有情节的文章(不知道算不算小说)
值得记下来的心得便是怎样能不重写,改动小体量的文字把它变成故事?这一次选择了把整件事变成梦境,梦醒了,主体情节就有了,虽然铺垫部分很长但好在最后圆成了故事的形式,同时也通过这个“故事大底”更直接地指出了我想表达、批判的是什么,没那么假大空。
当时还尝试过在这些碎情节里加一个比较详写、足以成为高潮的故事文段,但有些想不出来。而且初稿还有一个大问题是文章无始无终,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为什么出不去…作为作者我甚至都解释不清,那就把它交给梦境作阐释。
小巧思:没锁、关窗、火星分别对应了主人公工作单位里发生的三个恶心事。
小遗憾:就像初稿里山精评论的,荒原和木屋可以有所指,但我目前好像还是把它们当作一种制度陋习、social mantality的劣根性的象征意味,没有阐释好荒原和木屋这两个意象分别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