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清晨醒来,窗外的云都染上血红色。
除非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否则,谁也没法将一个睡眠不足的人从他的床铺上捞起来。我正是迫于无奈,才在这闷热潮湿的环境中艰难地翻了个身子,忍受着嗓子里灼热的辛辣,揉揉眼睛,然后痛苦地瞄一眼手机:
六点半,不算早。
小心翼翼地扒拉掉那小子的胳膊,轻轻起床,然后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随即,是百年不变的洗脸、刷牙、喝水。一股燥热的困意始终笼罩着我,直到我看到桌上的早餐。
姐姐留了两盘包子,旁边是米粥和醋,刘先生走前在旁边放上了半壶咖啡。我的眼睛终于睁得老大——我能稀闻见包子里散发出的肉菜之香,尽可能想象着米粥那顺滑的口感,然后拖着步子打开餐厅的灯,把这些人间佳肴照射得熠熠生辉。
但是我愤怒。
“唔…..三视图第,左边……六十度……”床上的小子说着梦话。
愤怒。我讨厌这个点被闹钟吵醒,因为昨夜的功课迫使我熬到了午夜才睡。干涸冒烟的嗓子眼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将要感冒,如果姐姐没去工作,她早就会发现,我不知道药放在哪里。我讨厌在刷牙后吃饭,这让牙膏的甜味和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堪称灾难。
筷子和瓷盘的碰撞声回响在餐厅中。
她以前会在醋里放些糖,但她走后,我们的糖很快用完了。我想,如果他们不工作的话,这个周日清晨应该是属于我们四个人的电视时间——看着综艺节目和各种广告,对夸张的艺人们评头论足,聚精会神观赏着剧本拙劣的烂片,然后跟着广告的旋律哼歌。
我懒得打开电视,另外,Cancer说这会吵到他睡觉。
“不,不对…….唔咪呼唔…….”
我很快吃完了,完全没有实感,好像咽下去了几千克的空气。眼角处有细细的血流驶过,一跳一跳,携来周期性的疼痛。那些美好的时光,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但我今天醒来,世界却不可避免地改变了。
六点五十五,我花了十分多种刷手机。
然后,愤怒。
我一步又一步走回我们的卧室,尽管血色的晨光还没浸染这片寂静的黑色:卧室里,刘易的折叠床被整理好搬到了窗台一侧,我记得那阵响动至少得是两个小时前的事。姐姐从我们身旁起来时,是一股翻动的薰衣草香气,她吻了我的额头——我真切地感觉到了。或许,她也吻了Cancer,我不清楚。
窗户半开着。
“别杀我…….”
在我曾躺过的位置,那小子蜷缩着身子,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猜他被批准生活在一个更宽松的环境,一个与我不同的,理想的世界。我没记得他如何动过脑子,就能将繁杂的数学难题尽数解开;我们需要耗时三天背下的文言文和诗篇,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恨着他。但铁一般的事实又告诉我,如果那时不是我全力挡在他的身前,他或许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不在这个家庭了。
七点十分,我愤怒着。
我愤怒于这个像奔牛般快跑的时代,愤怒于人与人间的起跑线差距如此巨大,愤怒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如此宽阔,愤怒于一份命运的罪孽交由两位懵懂孩童去偿还……但我又清楚地明白,我对时代的愤怒来源于自身的怠惰,我的起跑线已经远超绝大部分人,我的梦境注定成为荒谬的泡影,而那份命运的罪孽,也不知为何,由我们的长辈所代偿了。
“自由…?你醒了么。”
但是,但是他……
“现在是几点啊?”
“十五分,二十的时候我就去上课了,给你留了一盘多。”
“谢谢,我再趴一会……”
我注视着他蜷缩在床边的身影,尽管只是看着一团漆黑。我看到他尽可能地寻找着我的余温。
不知怎么,世界忽然慢下来了。
梦呓和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