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之我（修改稿）

锈迹与雨息

警报器的红光最后一次扫过她的瞳孔时，她嗅到了铁锈与雨水混合的气味。

实验室的通风管道割破了她的掌心，黏稠的血滴在泥泞中开出一串暗红的花。

雨后的风裹着草叶的腥甜灌入肺里，她踉跄着踩进水坑，泥浆溅上小腿——不是浸泡在培养液中的永恒冰冷，这是她第一次仅能感受到的温度。

身后枪声撕裂空气，她却仰头笑了，喉间发出嘶嘶的低鸣。

“原来风是有声音的……”

潮湿的泥土黏在趾缝间，像某种温柔的镣铐。

追猎圆舞曲

探照灯如游蛇般窜过树梢，泥地上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河。

“目标体征异常！优先击毙！”刺耳的警报声响着，穿透过她的耳膜。

她蜷缩在废弃油桶后，指甲深深抠进铁皮。追兵的皮靴碾过枯枝，碾碎了她呼吸的节奏。某一刻，她听见自己骨骼错位的咔嗒声——利爪刺破皮肤，毒牙撕开唇角。

失控的前兆。

“走！离…开！我…”她用尽全力吼着，嗓音逐渐沙哑，紧接着被喘息声替代。胸口剧烈地起伏，“咯咯”声不止地从肺和嗓子眼里冒出来。她咬住手腕，腥咸的血堵住了即将爆发的嘶吼。

意识最后消散之际，她看到了实验室窗外，乱糟糟的鸟巢里，几枚蓝宝石般的蛋散着柔和的光。那是她眼睛的颜色。

“好像再喝一次蛋花汤啊…”

视线逐渐模糊，之后便是无数的轰鸣，可怖的白，鲜艳的红，无尽的黑。

在属于她的朔月夜，她恣意跳起了圆舞曲。

蚀痕摇篮曲

逃吧，逃。

跑得远远的，躲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没有人会知道。

潮湿的气味铺满鼻腔，阴冷、黑暗，可她至少已挣脱镣铐。

地下室东北角的裂缝总在暴雨夜渗出猩红液体，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她蜷在铁架床下，紧抱着右臂，上面还残留着被狠狠剥去鳞片的痕迹，此刻伤口却被仔细贴着槭树叶，周围肿痛处都敷着捣碎的水仙鳞茎。尙未凝固的血液在叶脉间缓慢流动。

她依稀记得昨夜，利齿穿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爪深深印进血肉。有人轻轻环抱住她，安抚地拍打后背，像是给小动物顺毛。“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

黑暗中传来轻叩的闷响，一只粗糙的泥碗从管道口缓缓推出，蒸腾的热气扭曲了昏黄的灯光。汤里浮着蒲公英根和蓝色的碎蛋壳，一点可怜的蛋花在里面旋转。

像某种稚拙的礼物。

又是这样，她在心里笑出声。

“不出来见见我吗？热心肠小姐？我的守护神？还是…”

“胆小鬼。”她嘟囔了一句，把头埋进臂弯。

没关系，轻柔的摇篮会包容她，摇啊，摇啊，唱起小夜曲，呵护她进入安宁梦乡。

爪痕与星约

划到第七道竖线时，墙角多了一块炭木。散发出一股被火烤过的焦味，裹着槭树叶被捏成笔的形状。

她小心捡起它，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见面的请求，却在第二天发现墙角几道潦草的爪痕组成了一句话：“朔月夜，水仙开在河西侧。”

那夜她真的嗅到了水仙的清香。

她蹲在流淌的小溪前，黑绸般的水面吞没倒影，花瓣飘在水中。无光，天空中却有一闪一闪的星。点着荧光的野草从混凝土缝隙里钻出来。没有人回头，她只是将一束水仙花塞进铁网孔洞，茎秆上缠着绷带裁成的布条。

后来她总在墙角发现类似的“地图”：三道爪痕标记的排水口，垒着鹅卵石的隐蔽水洼。

秘密会面这样进行着。

直到这些地图渐渐失去痕迹，直到这些痕迹如黎明前的星光一般淡去，然后消失。

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耳畔响起了微弱的呼吸声，气流扫过侧脸，弄得她发痒。那个声音轻轻地说“低头见天，你见我”。

很轻很轻，雾一样散去了，无影无踪。

朝阳缓缓升起，映粉大半边天，晨雾散开，水仙花瓣上出现几滴晶莹的露珠，星星般闪着光呢。

井与水仙花

多年后，实验室废墟的混凝土缝隙里长出一棵槭树。

树根缠着半截培养舱的玻璃罩，树冠却高过残存的电网。她常坐在树杈上，看井水倒映的云影掠过手臂——那里不再有鳞片剥落，只剩几道银白的疤。

某天井水突然漫出井口，水面漂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玻璃瓶。瓶里塞着一束晒干的水仙花和半片蓝蛋壳。

她没有打开瓶子，只是将它系在槭树枝头。风起时，玻璃瓶与树叶撞击出清脆的响，像是谁在哼一首走调的歌。

槭树的影子斜斜切过井口，将天空割成碎片。

她躺在树根上，听风穿过玻璃瓶的孔洞，看云卷云舒，天从蓝变橙、粉、红、紫，然后黑。

升起，升起了，星光闪烁了，点缀着她的梦。

远处传来幼鸟啄破蛋壳的细响，而掌心银白的疤微微发烫，仿佛有人正用指尖在上面写写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