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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知道阿蛮还有个朋友时,震惊程度不亚于得知在这样一座老少皆渔的渔城里,竟然有个身体健全的人不会游泳,而且他竟然也下过海,还捉过鱼。听他们的描述,我总感觉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人,可怎么也记不清了。这个人叫梨曼曼,但阿蛮似乎更喜欢叫她阿化。

梨曼曼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和阿蛮遇见的了(我后来问阿蛮,阿蛮也奇迹般地不记得了),她只能依稀说出当天的一些事情,似乎能佐证他们两个间的故事不是一场恼人的谎言。
那天的风妖冶且多变,把云也吹得妖冶且多变,于是太阳就光怪陆离起来,连带着当天的所有,都开始光怪陆离起来。阿蛮是唯一没有受风的影响的,他路过大海时,大海澎湃地翻滚着,有两只海鸥一直在失常地盘旋。阿蛮再次产生了一种跳下去的冲动,也第一次感受到“被吓一跳”这件事,我在之后无数次的试探中得出阿蛮永远不会被吓一跳这个结论,早在我和他相识前就已被打破。阿蛮真的这么做了,他一跃而下,忘记了深海与浪涛,忘记了游泳,忘记了父亲的唠叨,一心卷入这场水与风的纷争中去,在一片呼哮声中瞬间消失了踪影,据阿蛮后来所说,他在这场灾难中进入了他此后将心心念念直至永远的门,但我总觉得那是他将要溺毙的幻觉,他则会稀奇地争辩说,他游上来了。
他浮上来了。当阿蛮冒头出来时,风已经把太阳刮过了几轮,他在仔细确认后证实自己在海里迷了路,便又一次试图钻进大海,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法沉下去。直到一个浪打到他脸上,他记起自己不会游泳这件事,于是再也没办法回到岸边。他就这样被困在那个位置,被时间和空间无限地忽略。鱼群穿过他,洋流穿过他,但都没能撼动他分毫,风浪不断将他推往岸礁,可最后总会回到原地。他注视着大海的徒劳,在呼号和溺毙中徘徊不定,最终走向了沉默的深渊。
阿蛮在这块粘稠的时空中进退维谷,但心安于此——在这微不足道的纰漏中,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解开谜团的机会,一个很可能一生中唯一的机会,事实是在他之后的生活中,这样的机会又出现了一次,也只出现了那一次,但他依然没能搞清楚他经历的一切。他沉默也只能沉默地静静等待着,却没能注意到自己正逐渐沉沦在这片同样静止的黑暗中,当他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他知道现在需要被一个大海以外的声音唤醒,否则他将在遗忘与柔波交错混合而成的摇篮中重新变为胚胎,从此再无找到源头的机会。他此时已再次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和记忆,唯独还惦记着那个声音,直到重回岸上,他才注意到将他从海里拉出来的是一个女孩,而他等待的那个声音在多年后才姗姗来迟,彼时他已成年,拥有了对这个世界深切的感知,但依然在不知不觉中长久地等待着那个声音,以致平淡无事地度过了和我在学校偏安、反覆的十年。那个女孩在岸边目睹了全程,并以一种相同的冲动踏入海中,在大开的门户中走上前。她面色如常、一丝不苟,温柔而坚定地将阿蛮拉离大海的怀抱,打破了这片如子宫般柔软而凝滞的时空,迫使他从名为沉默和遗忘的混沌中挣脱,去真切地注视这个世界的目光。岸上的阿蛮认真地问:“我们认识吗?”几乎一瞬间,她微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梨曼曼。”
再后来的事,没人能说清了,他们两个就像我和阿蛮一样,莫名其妙成为了朋友。阿蛮最后还是在睡觉前回到了家,爸爸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也跟着摇摇头,回房间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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