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之日 · 0

星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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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昨天下午四点,星图上的最后一颗星星熄灭时,我正在校准一台老式电磁接收器。
坐标图的右上角,本该显示“Orion-07”的那一点白光,忽然闪了一下,接着熄灭,余晖悄无声息地从地图中褪去了。界面很快刷新,但星图只剩灰色脉络在漆黑的屏幕上颤抖,像是呼吸着的旧布。
我盯着光点存在过的地方。那光熄灭前,我没看到任何异常——没有警报,没有信号丢包,没有过热或辐射警告。星图并不是天文图谱。它不显示真实的星体,只显示有人类活动迹象的已知星球:通信信号,能源频率之类的,反正有一套识别方法。每一颗星星代表一处尚能建立通讯的殖民地,或是某种形式的回应。但这是块老星图了,出些小毛病也是常有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重启设备需要时间,我从楼梯下去,走进半埋在土里的机库。等会儿还得巡一下东区供电网络,上次有个太阳能转接器失去了反馈。我顺手拿起工具包,电磁螺丝刀、碳纤镊子、两枚备用微控制芯片,一切都放在该在的位置上。一切都会被修复。
然而今天下午四点,距离重启已经过了24个小时,仍是一片死寂。
据说星图刚上线时,星星曾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殖民地像宇宙烟花从屏幕边缘炸开。人类在银河中扩张的速度比任何人预想得都快,人们跨出了太阳系,狂欢着向银河系进发,短短几十年,黑色背景被密密麻麻的白光填满。但正如旧时代的烟花不会停在空中,后来这些光开始熄灭,一颗,两颗;有时候是闪一下再重连,有时候则一去不复返,再然后就是像烟花坠落一般逐渐但迅速的消退。等到我这一代,唯有黄金时代留下的遗物在空旷的街道上展现曾经的繁荣。
Orion-07大概真的像其他行星一样消失了,星图所在的通讯室如今只能看到仪器的指示灯在闪烁。如果一件事情早在你诞生前就注定会发生,那当它真正来临时,很难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尤其是当我意识到上一次在这个星球上遇到别人已经是在几年,又或许是十几年前,我想我的感觉已经失去意义。工作!我拿起工具包,今天要去西区巡查,然后这片地区的维修护理就可以结束了。
我离开通讯室,正适应着外面明亮的灯光,突然间警报声大响。
2.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那种声音了。它被设定为只有两种情况才会响:本地自然灾害,或飞行器降落。当我从维修点的监控台回到主楼前厅,看到天空被一道急速坠落的尾迹划开时,我大致能判断是哪一种。
飞行器的落点在城区东南角,靠近旧科研园区的边缘。那地方本该属于禁区,但从坠落角度看,对方要么导航失效,要么已经没有导航了。
当宇宙只剩下你一个存在,突然有人开车撞在你家墙上,你会怎么做?
我花了一个小时赶到现场,在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一艘旧型单人穿梭机,喷涂褪色,尾端焦黑。引擎底盘断裂,但主舱几乎完好,像是被某种奇迹拖住了最后一秒。
她坐在开口处,摇晃着腿,脸朝向阳光,眼睛直视着太阳,亮亮的,像是在等待什么正常不过的接驳车。
“你是来修的吗?”她看到我时,语气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我下意识地点头。然后问:“你受伤了吗?”
她说她没事。
“我叫诺瓦,”她说,”飞船导航出了点问题。可能是连接模块被太阳风干扰了,你能帮我修一下吗?我得去Exodus-17,那边入学期限要到了。
我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是该告诉她Exodus系列行星殖民地只有16个,而且几年前就已经失联,还是先告诉她她的穿梭机没救了。
少女看起来真是乐观过了头,她的衣服也整洁得不合情理,不像刚从坠机现场爬出来的人。旁边穿梭机的舱体上,有一道斜着的铭文:EDU.NO-VA 03。黑体字略微掉漆,但还能辨认。看上去像是某种教育系统用的器械编号。
最后我选择没有追问。我的星图真的很老了,也有很多年没有更新,也许Exodus-17正好在这部分新内容里,而那上面有着人类和学校。况且在这种情况下,有个人陪伴总归是好的。
我花了两个小时检修系统。她围着我转来转去,问这个问那个,还试图把扭断的导航天线捡起来重新插回去。我让她离远一点,她就坐到旁边地上的碎片堆上,开始拆开自己的背包,像是在找什么。
“你是做什么的呀?”她问。
“维修。”
“你住在这颗星球上吗?”
“目前是。”
她没再多问了。我埋头修理。这穿梭机是新型的,缺少的零件这个维修站基本都没有,我能做的实在不多。
3.
维修进展比我预想得更慢。
天线是标准接口,但接触点被烧得太死,只能锯下来换一整块。外壳的凹陷部分影响到内部线路,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折断的能源舱门拆开。主控芯片倒是还活着,但供能模块已经彻底报废,我在工具包里翻了几圈,找到一块年代更久、但勉强适配的备用件。她趴在地上看我接线,嘴里小声念叨着:“看起来还挺复杂的啊。”
我点了点头,没接话。这穿梭机基本是要完全翻新了。
接通电源时,启动灯只闪了一下就灭了。果然主系统不认这块备用件。我又重试了几次,结果一样。她站起来,走到飞船门口看了一眼,我以为她会失望,结果她把头探出来时眼睛还是亮晶晶:“还是能修好的吧?只是时间问题?”
我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应付。期待是黄金时代的情绪,现在很少有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我岔开话题。
她歪了歪头:“你不是维修工吗?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啊。”
我看着飞船的尾端,那些裂开的合金边缘在阳光下发白,像是被时间磨钝了的骨头。
“总部。”我说。
这个词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我原本的任务是监测星图信号并维修本地站点,一直没长期离开过这片区域。但现在星图熄灭了。没有其他站点回应我,也没有任何信息能证明这一切只是偶发性故障。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前走,尽可能在一切结束前完成剩下的维修工作。
“那里有能源供应系统和轨道发射模块,”我说,“可能能修好你的飞船,也可能修不好。”
她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着蹲下来收拾她散落一地的物件,一边说:“那就走吧。”她像是在说一场短途郊游。我没有多说。我本来也要走,而现在,只是多带了一个人。
我们回到旧维修站时,太阳已经开始下落,天边沙丘像是燃烧起来,散出一圈金红的光。
诺瓦走进大厅,看见了那张灰尘覆盖的“调度表”屏幕,上面显示着所有历史维修任务的节点:东区泵站、西区换能器、中段信标……这些是我已经完成的区域,它们至少能撑过下一个千年,向宇宙展现人类存在。
“你有一个目标清单之类的吗?”她问
我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我把工具箱放回原位,只留了最常用的一套便携式装备,系在背包下侧。然后回答她:“在结束的时候。
她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件事的所有不确定性。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维修站,光线从门口投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影子在夕阳中蹦跳着。
她问我:“你觉得我们路上会遇到人吗?”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但如果有——他们大概也在等维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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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第一次正经写点长篇,极限滑铲,滑铲失败。。。大家明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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