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一切理想
00
我们必须要意识到,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与理想相提并论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在人生的天平一端放上你的理想,就在没有什么能平衡它了。然而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一事实,才不至于让我们时时手动调节了螺母。
01
“访客认证通过。”
“欢迎您来到地下层区。”
电子合成的甜美声音响起。它的音源是歌唱巨星娜娜莉,这位歌手在地下层区当属无人不知不晓的角色。不过可惜,此时的乔并不认识她,也没空欣赏她曼妙的嗓音。
她正陷入这一生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正面临着一条已久未有人踏足的道路。
旧日的游客入口在全息天空的黄昏下向她展露。长长而蜿蜒的隔离带,以及占地面积很大的服务站和便利店如同往日的影像,他们告知来者:这里也曾经历过人声鼎沸和锣鼓喧天。
空荡荡的如今,让恍如隔世之意如有实感。
乔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部年代已久的宣传手册,对比着地图向外走去。
街道边的旅游打卡点与宣传折页上如出一辙,却明显荒废已久,各种设施在上个世纪或许辉煌,但现在无疑已经过时。
她行走在其间,如同走入一场老旧的电影。
02
妻子和丈夫分开的时候,父母与孩子分开的时候,友人与友人分开的时候,管家与主人分开的时候,售货员与顾客分开的时候,陌生人之间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如此突然间的,地下层区封闭了所有通路,隔绝了薄薄地层两端一切的往来。联邦政府宣称他们同样不解,并且对无能为力深表遗憾。
失去亲人的人向着土地哭泣,或许期待着上层区的雨能裹挟着自己饱含的情绪渗透过土层。那时,他们又会想到地下从不见雨水,那远在咫尺的对方再也无法得见天空的眼泪。
原本的电梯口汇集人群。他们砸破电梯门,第一个眼里毫无恐惧的人跃了下去,最后被绳索拉上了再无生气的躯壳。
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实发生了:同处一个星球的人竟无法再次相见。这一事实愤怒的发生了,无奈的发生了,绝望的发生了。
如此,日复一日。
而后妻子改嫁,丈夫再娶。自发组织起来向地下深掘的人群最终放弃。久置的一副曾属于某个人的生活用品被推进角落,连同着那个人本身也只在失眠夜的心脏里留有一席之地。
如此,一个世纪过去。
最后一个感触至深的亲历者在病榻上逝去,他无法得知他的弟弟也躺在几百米下方,正向上望着。
他曾向孙辈讲述的那段历史,在这一代只剩下书籍与只言片语。
是了,那已经是历史了。
03
乔看向身侧的人。自称111的女孩看起来也是20岁上下,相遇时她着实被“上层区来的人”这个头衔吓了一跳,经过了一番兵慌马乱的解释,两人也稍微少了些隔阂,111当即决定,“那么,我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她们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城市的入口。这里既是一个城市,更是一个学校——乔很难想象——一个城市那么大的学校?
“幸好你的第一站是这儿,全世界最中立的城市。”111说,“乔,欢迎来到橡木艾薇儿。”
好奇特的名字,乔说,像是人的名字。
你怎么猜出来的!111说,橡木就是下层区的建立者,也是第一位领导人的名字!
啊,其实我想说的是艾薇儿来着,这个呢?
嗯——不知道喽。
她们走到中央图书馆的时候,乔问,“为什么你刚说’幸好第一站是这儿’?”
111笑了起来,她指了指一层的一排书架,你看那些书就知道啦,她耸了耸肩说,连我有的时候都会觉得,其他城市的人脑子不太正常。
04
下层区的历史只有短短一百年,但政治格局却是翻天覆地的变了,就好像下层区的人和上层不是由同一个文化演化而来的一样。
橡木艾薇儿作为最中立的城市,悠久、安定、包容,所有孩子都会被送来这里学习,并在思想成熟后选择前往心仪的城市或留下来——这种情况无一例外,即使他们的父母会为孩子的选择痛心疾首,也绝对不会限制一个个体在思想层面的自由选择。
橡木艾薇儿统共经历了20余位总统,从她海纳百川的人口结构中,人们对领导人的选择之混乱也可见一斑。
这其中有几位让人十分印象深刻。本芭尔-王是第一位跨性别总统,事实上,这位,嗯,女士的心根本不在从政上,她成为了在任第二短的领导人,只有一场半分钟演讲的时间,“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们,跨性别者能站在这里。我完成我的使命了,现在,我宣布我的就职结束,谢谢大家。”
顺带一提,在任时间最短的一位总统是英,他正在向上帝宣誓的时候就被狙击手爆头了。
第十九任总统莉娜-秋在每周都会推行不同的经济政策,具体是什么估计看心情。最后她向全城宣布,薛定谔的猫会死于金融风暴。
与橡木艾薇儿比邻的城市是裸体雅典,这似乎很好理解,毕竟很多事件都告诉我们,思想解放的下一步就是肉体解放。
禁欲主义必伴纵欲出现。代表禁欲的城市与裸体雅典分立在橡木艾薇儿两端,在这座中立城市里,两城居民相互的鄙夷和争执已经让人见怪不怪了。
巴别塔真的只以一座塔作为城市,他们似乎认为语言是阶级的起源,所以至今没有外人知道居民们是如何交流的。
相较之下,公社实在太好理解了,他们忠实而令人感动地践行着共产主义。
除此之外,乌托邦当然也必不可少。整个下层区几乎包含了全部的人类永恒议题,他们在以最快的速度推进着,因为没有什么比,“直接建立一个这样的社会”更容易验证一个理论的优劣了。
05
两周后,正当乔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下层区的生活时,她被卷入了城市间的权力斗争。
“你管这叫作,权力斗争?”和111穿梭在激烈的人群中,她难以置信的问。
在乔看来,她会说这些人的行为像传教,或者枕头大赛。总之幼稚而疯狂。
“当然,输了的人会意识到自己前半生的追求方向根本是错误的,还有比这更可怕、更值得为之斗争的事情吗?”111说。“理念冲突是人类唯一高贵的战争形态。”
乔看着混乱的人群,喃喃的说,“从看到这里的第一本书开始我就想说了,真是太荒谬了,我是说,没人会管管他们吗?还有,没人会去指责那些总统的决策错误吗?”
111认真的说,但是我认为这是好事,真的,很好的事。只有无生命的机器不会犯错,而所谓的国家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他是无生命的。犯了错误,这证明了我们是在被人类领导着,而不是被一个无生命的东西统治了,事实上,能证明这个简直太激动人心了。
乔想了想,没有说话。她从街边接过一个传单,上面印着“享乐主义”、“乌托邦”、“秩序”、“愚蠢”一些大字,她认真看了一路,最终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还是比较喜欢另一边。”最后,她说。
“毫不意外。”111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但是,你变了很多呢。也是,没有人会在进入下层区后还对原有的生活方式毫不动摇,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非常感谢您,111女士。我受益匪浅。”乔最终还是说,“实际上,我一开始就知道您并不普通。也许您一直没去看过,但您和橡木女士始终拥有上下层区电梯的最高权限”
“……”
“这两周里,我四处打听。但关于下层区的建立者,人们却只说的出橡木一个人。111女士,我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能遇到您——下层区的另一位建立者,甚至如此年轻。”
06
下层区封闭的那一天,她的两位建立者走到了还没有开发的底层上看着彼此。橡木对111说,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生产工具,没有政府,没有秩序。也没有尼古丁和酒精了。
111在漆黑一片的地下看着橡木的眼睛,她知道能让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得清的,只有另一双充满泪水的眼睛,她们激动得几乎嚎啕大哭,最后111对她说,“没关系,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
还有,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我们要活好久好久,直到看见整个世界因我们而改变。
至于让果汁发酵成酒的时间,人们总是愿意等。
然而,时间不仅仅静候变化,也创造矛盾。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我的后代变成新一轮的剥削阶级,而那是一个上位者无法避免的。”111对于统治者的观点与橡木截然不同。“他们会成为曾经的我最想战胜的那一类人,这也……对我太残忍了。”
她其实更无法接受变成统治阶级的自己,无法接受自己上一秒是一个抗争者,下一秒就成为秩序的维系者。然而她曾经最亲密的友人,如今下层区的领导者,用那种最为伤害彼此的,失望的眼神看着她,直白而决绝的告诉她,
“你只是胆小,懦弱,在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梦里不愿意醒来。你承认吧,你只是根本不敢承担别人的命运,你只是永远自私自利,看似对所有人敞开心扉,实际上也就到此为止了,根本不愿意更进一步。”
那一天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不堪,因为宣称自己热爱全人类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而她唯一做到的只有这个,于是她钻进了全世界仅有一台的冬眠舱。
逃避吗,或许吧。
07
那你呢,111问。乔,现在到你了。你是打定主意要征服下层区喽,作为你光辉的政绩?
“嗯……”乔回避了她的咄咄逼人,说道,“我只是想问,那个唯一的冬眠舱,是艾薇儿前辈的发明吧?”
111倒是没在意她岔开话题,也没有再避讳关于艾薇儿的问题,“是哦,”她说,“你叫她前辈?我记得她可是你们的总统啊,原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
终于到这一刻了,乔想。她现在面上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犹豫得不行。两周的同行情谊使两人之间已经十分了解,那种相互的欣赏也根本无法掩饰,这让她不太愿意去设想她们可能会发生的矛盾。
“抱歉,”所以她说,“但可以先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111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好啊,她说。
我,橡木,艾薇儿相遇在高中。
热烈,激扬,无知无畏。
一边顺应着时代的洪流,在精英教育的漩涡里自我陶醉;一边唾弃不公,鄙夷现实,清醒的理想着。这就是我们的学生时代。
当时的我们高傲、狂妄,梦想成为新世界的造物主。
“思想解放——认定了这个理想,我们就真的去做了。”
“我和橡木想,丢掉所有历史包袱、陈腐传统,直接从思想的根源开始构建社会,”她的目光掠向橡木艾薇儿,“那时候,整个世界就像我们的游戏,或者实验室。乌托邦的、疯狂的、崇高的想法都被扔进培养皿——这就是下层区。”
“而艾薇儿,她那时候已经当上上层区的总统了。”111有些感慨地笑了一下,但那种笑里面,既无遗憾,更无悲伤。“她和我们的理想产生了分歧,坚持留在上层区改良旧制。”
“就是这样了。好啦,这回真的到你了。”
于是,乔说,抱歉,抱歉,但我必须打开下层区的门禁—-对不起。
“这是你的工作职责吗?”111问,“我以为你看到下层区后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比如说,除了无条件服从上级,你可以有更多选择,嗯……为什么不留下来?”
“是的,”乔说,“我确实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我的人民应当有更多选择。”
什么?
“抱歉,一直没有自我介绍。”乔突然揉了揉脸,又吸了一下鼻子,“哎,我真的不想……总之,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是上层区的下一任领导人。”
111听见这话,静默了一下。片刻后,她冷笑了一声,“这么说,你选择多着呢。你跑来下层区做什么,闲得没事?好奇心?”
哎,我真的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重……我就知道。乔想。
“嗯,你知道,我继承了艾薇儿前辈全部的权限和资料。”乔试图说服111,“我十分赞同她的理念。然而那时候的她可能难以完成思想解放,毕竟上层区有根深蒂固的历史基础。”
“但是现在,我想,下层区已经足够成熟,或许通过下层区人民对上层的文化冲击,我们可以——”
“你快别说了吧,”111打断了她。
“艾薇儿曾经指责我说:我们本身就只能活在被定义的世界当中,活在一切象征之中。这一事实是不可逆的,当我们用语言进行表达的时候,是在基于一切人类默认的概念与我沟通。而文化和体制亦是这些概念的上层建筑,他的坍塌相对于更底层的东西—-语言等—-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仍然极其困难,因为这一切最上层的东西是我们生活的秩序。我们这么做,是要颠覆一切秩序。”
“我当时跟她大吵了一架,但现在我不得不把这句话送还给你,乔。你作为一个领导者,我并不相信你会颠覆有利于你的秩序,”111说,“多么讽刺啊,你成了我最憎恶的那种人:用理想粉饰霸权。”
乔被激怒了。那么橡木女士的话我也送还给你,她说。你的理想主义不也只是精致利己主义的外衣?
08
无论哪的社会著作里都经常出现这样一类人:他们无知,随大流,易被煽动,不明白决策者的深意。在股市波动里,他们被叫做市场的情绪;在政治上,他们是党争时需要暂时放弃大方向上的决策而去讨好的纳税人或选民;在思想上,他们是传承的媒介和糟粕的固化器。
这时常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即这类人实际上毫不重要,要是忽略他们无知且扰乱事情发展的意志,这个世界或许会变得效率更高,变的更好。
说到这里,你有没有发现本末倒置了呢。
因为这一类人,就叫做“人们”,这一类人,就是我们,这个词语理应包含所有人类个体。所以这一类人,不理应是我们思考的主体吗?怎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为了一种进步的障碍,成为了“发展”这件事的客体了呢?
书写者往往把自己高傲的剥离出来,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沾沾自喜,全然不会意识到自己或许在另一个领域亦被看成无关紧要的社会部分而已。
09
上下层区在面临战争。
这句话无疑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这意味着乔在不择手段的逼迫下层区的彻底移民。
谈判的时候,下层区每个城市都派出了代表,他们在充分调查了解到上层区的社会治理模式以及合并后的约束要求后,所有人达成了难得的一致——坚决反对上下层合并。
但他们仍处于弱势。
这是因为,对于下层区来说,他们在以战争为底线进行谈判,这意味着对于他们来说战争是必须要避免的。然而在上层区看来,战争是一种,甚至不算差的解决方案。
10
当一个人理解了自己在为国家而征战时,他会感到这是一份崇高的事业。于是他甚至嘲笑和平主义者的天真,嘲笑他们不理解战争背后的深意。
而事实上,那是一群人类,一群有思想和自由意志的人类,在被一个无机质的概念支配着去做反人性的事情,却为此自豪。
这就像是小麦。作为一个物种,它的天性和使命就是传播。没有一个物种比它更完美的完成了这个使命了,因为它如此成功的奴役了人类。它借由沾沾自喜的人类之手,把自己传播到了世界各地,让人类为了它们而固定在了一片土地,喜是它们,忧也是它们。而对于这段历史,我们这样评价:农业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革命,人类第一次变成了食物的生产者。
我想,对于小麦来说,它们的历史书可能会这样写:农业革命是小麦历史上最重要的革命,小麦第一次变成了人类的统治者。
或许这也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场革命,其缔造的独裁帝国和阶级差异如此稳固,至今没有被推翻。*
11
在电话里,111问,要开始了吗?
乔说,是的。她停顿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没有想到你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111没有说话,但话筒里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直到她平静了很久,她才说,“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我们抛弃的战争被当作我们自身的弱点来利用……这让我愤怒。”
乔深吸了一口气,模糊过声调的传声机器让人无法辨别说话者的悲伤与否:“你教会了我很多,111,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艾薇儿前辈对你无法忘怀,你的理想如此轻易的打破了一个人思想的壁垒,并且让我知道了,推倒了这样一面束缚自己的高墙,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把它建起来了。”
“——然而,”乔继续说,“这些思想成就不该是你的博物馆藏品,更不应该是你实验室的无菌培养皿,它们必须在碰撞中存活或死亡,我觉得这才是尊重。”
“你曾说过,你认为冷战是一场伟大的战争。你称赞他们霸权之外绝不可忽视的目的。他们消耗着整个国家的生命,是为了一个未来微不足道的改变,这个改变名叫整个世界的指导思想。”
“我们当时陷入了分歧,但是你的言之凿凿仍然让我对这个观点记忆犹新,那么,怎么现在的你连一点代价都不愿意付了?为了保险,让伟大的思想屈居于世界一隅?”
12
核威慑理论在地底成长为颠覆性的版本。当上层区仍停留在“相互保证毁灭”的物质层面,下层区已将其升级为“战争”威慑。他们培育出了更致命的武器——一种对暴力本身的心理性不耻。
这种威慑不会再依赖核武器的二次打击能力,而是建立在群体深度“变异”的意识层面上。战争的念想与全社会对错误和鄙视的认知仿佛进行了巴浦洛夫联觉。对于下层区居民来说,这才是威慑的正确形态:当以战争为底线进行谈判时,没有达成共识以外的第二种选择。*
13
人群,”轰”的一下离开了。安保人员在四处走动,检查是否有遗留的居民。他们明显放松了许多,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聊着天,终于可以不再掩饰好奇地议论起这些事,议论起下层区的人和他们的生活。
乔来到111身后。她们身处一栋居民楼楼顶,足以俯瞰到整个橡木艾薇儿。
从”疏散”的第一个居民开始,111就站在这里。乔看不见她的表情,即使她出于自己认为的正确做出了相关的决定,她仍然无法遏制的感到愧疚。
“他们看起来很好奇。”111说,“这说明什么?”
乔犹豫了一会儿,确定111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不是自言自语,她回答道:“嗯……说明他们没有恶意?就像我说的,我能担保——”
“不,不。”111转过身来,乔这才发现她哭了,准确来说,是眼泪用干涸的痕迹在她脸上做了扭曲的图画。她抓住了乔的衣领,这让乔庆幸她们是面对面站着的,否则她可能很快会陷入窒息。
“这说明!”
“他们!”
“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嘶吼着,一把推开了乔,接着脱力般跌倒在栏杆上。乔恍惚了一下,冲过去把她拉起来,因为那一瞬间她仿佛在111身上看见了殉道者的神情。
“但我甚至没有在恨你了啊。”111的额头抵着乔的肩膀,“因为你现在和我们当年一样,坚信自己在创造更好的未来;因为我也始终认同,为了自己认定的理想,就应该不择手段去实现。”
“但是!但是……”
我的理想呢?
14
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他们所征服的较高文明征服。
但正如“历史是必然的”这句话一样,这也是一个无法证明亦无法证伪的命题,更何况——谁来定义野蛮?谁来定义文明?
在这个时候,这句话或许只能起到一个安慰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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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从”恭喜通关”的游戏cg里回过神,大量记忆重新涌入,那一瞬间我意识到现在是我的工作场合,不是一个流眼泪的合适场所。也是同一瞬间,我开始大哭。我身后的记录员手忙脚乱起来,说了一半的”怎么样怎么样好玩吗”咽了回去,变成了”卧槽你咋了呀你别哭呀”,我想起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此陌生又熟悉。为什么熟悉来着。我想起来了,艾薇儿的性格我就是按她的设计的。好陌生。艾薇儿,艾薇儿。诶我在怎么了。哦你就叫艾薇儿来着啊,艾薇儿,艾薇儿。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该死的隐私协议,我看不了,你究竟给你的一测设定了一个什么背景啊!我还在哭,我说你咋只是一个游戏设计师啊,艾薇儿,你应该很厉害的,我们应该很厉害的。我用指纹把隐私设置解锁了,让她去看我的初始设置和游戏记录,然后瘫倒在地上继续哭,太累了,哭的我好累,我不出声了,只流眼泪,艾薇儿开始看了,诶呀你怎么就顶着111这个默认名就进去了啊。111,111,我又开始哭了,我不能让自己不去想,我开始哭的更大声,嚎啕大哭就是这样吧,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我哭一会儿停一会儿,直到她把我的游戏记录看完,我说,
“我只是还以为像我这样的人真能做成点什么呢。”
我仍然觉得,我们需要一场革命,思想解放的革命。
我感到绝望,不只是因为我刚刚还是一个理想世界的建立者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公司职员,不只是因为即使在游戏世界里我在最后还是失去了一切。而是因为此时此刻我全部的骄傲毁于一旦,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我是如此的普通,成日空想,依靠虚拟的成就逃避着一事无成的现实。
然后我听见艾薇儿说,真是简单粗暴的办法呢,彻底修改一个建筑物只能推毁重建,看起来修改人类社会你也只有这个办法呢。
我愣了愣,突然笑了。空洞,毫不现实,这就是我的理想而它因此——没有意义。
也无价值,更不需要在意结果了。
是啊,实在太幼稚了,我说。
End
作者阐述
首先,我认为有必要对文章的以下几点做一些说明:
1、我在写作期间阅读了《愤怒的葡萄》一书,他的行文逻辑或多或少对我文章中思想的诠释造成了影响。也是我在叙事时,顺序和论述及插叙交替进行的灵感来源。
2、对于本文第10章中关于“小麦”的论述并非完全原创。我深刻受到了《人类简史》一书的启发,相关内容在书中第五章《史上最大骗局》。
3、应朋友的建议,关于阅读第12章时可能需要对“核威慑理论”有一些必要的了解,我在此处稍加介绍:
核威慑理论主张以核武器作为外交威慑工具,通过展示核报复能力遏制潜在战争。最典型案例即冷战,该理论基于“确保相互摧毁”原则成为美苏战略平衡的基础。(百度百科)
接下来,我想说——
(终于……)
前段时间,我本来想放弃我的这篇文章了。我写的很卡顿,表达能力跟不上我的想法。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毕竟本来就不是为了参赛不是为了得奖,只是为了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我的语文老师跟我说,我写的所谓记叙文其实根本没有叙事,对话无非也是借他人之口抒发自己的感情。我不会议论,语言毫无逻辑,不会叙事,讲述平平淡淡。但我想我的文字是愿意抒情的,我无法把自己的情绪保留在照片里,保留在岁月里,因为遗忘是这一切的天敌,但他们永远能存续在我的文字里。我绝望时看幸福的文字,我悲伤时看欢乐的文字,我失去自我时看自我,失去明天时看过去。
因此我努力写完了这个故事,以此来包含我这段时间全部的愤怒。国际政治、阶级矛盾、性别平等、个人理想……我感觉我的16和17岁突然涌入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东西,他们疯狂的冲击我的人生。我会被困在一个新闻里走不出去,加沙、叙利亚、战争,董小姐、阶级,留学生、哈佛、教育,海棠、创作。我有时觉得我和中东根本不在一个地球上,苦难离我太远太远了,生灵涂炭这个词离我太远了。我好像太容易愤怒了,但又太容易释怀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如同对一对小说里分开的恋人悲伤,好像转眼就和我无关了。我寄希望于文字,愿他能记住我的理想,记住我的愤怒,记住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