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教学楼传来海浪声

李水银回宿舍的时候腿都发软了,原本背在背上的桃木剑掉下来,她没力气背回去,干脆就抓着剑穗,任由剑身哗啦哗啦磨着台阶沿儿,一路声势浩大地爬上宿舍楼。好在这时候宿舍一般没人,连总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宿管也不在,她也就任它去了。要不是剑穗还攥在手里,她真想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李水银绝非寻常之辈。这名字是她小姨给起的,刚出生小姨就给她算了,八字五行缺金,因此在名字里给她加上一种重金属,科学和玄学并济。能想出这个名字,小姨不是什么正常人,但能接受这个名字,这一家子显然都有责任。李水银的爸是正统火居道士,妈是民间跳大神的,两人因驱鬼相识、因驱鬼结合,她妈生产时还在听她爸在旁边唱《冼太夫人神咒》。有这么一个家,李水银从生下来就非同凡响、肩负重任,别人家孩子在墙上乱涂乱画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朱砂学着画符了;对面家的男孩拿着水枪往她家防盗门里滋水,李水银哐当把门踹开,举着桃木剑照头就劈,男孩爹妈拧着她的胳膊要找她爹妈,结果她爸做完法事穿着道袍赔个笑脸姗姗来迟,男孩爹妈马上不说话了;小学时班主任开反邪教主题班会,她和同桌科普萨满,没过两天前后三排同学就都跟家里吵着要抓老鼠当保家仙。因此,读完九年义务教育李水银就被爸妈扔进青乌灵修学院,专门学驱鬼。

虽然现在世风开放,但这么小小年纪就有志于此的还是少数,学校里大多数都是不得已才入学的,有的是生来身体阴虚不得不投身于此,有的是家境所迫,学门手艺好就业。而李水银虽然生在驱鬼世家,深受熏陶,但从小阳气旺盛,长到现在竟然从来没见过鬼。进了青乌第一节课老师带大家体验阴阳眼,柳叶沾露水在眼睛上擦了又擦,李水银愣是什么都没看见。这就意味着很多时候她根本感知不到鬼魂的所在,只能盲打。这辈子第一次在这方面受挫,她只能奋发图强加倍努力,倒是也不负众望和爸妈的遗传,从第一学期开始就领跑全校,在符咒、剑修、超度、潜行、祭祀,甚至是西洋魔修等全部课程名列前茅,并以一篇名为《桃符和十字架:中西方驱鬼术的破界合璧研究》的实践报告获得了奖学金。她现在在青乌读二年级,就已经开始跟着老师实习做项目。

夏季学期的末尾,最重要的事项当然是七月半。这两天她东奔西跑跟着老师维护鬼门秩序、走街串巷清小鬼,还要抽出时间准备期末考试,忙得连擦桃木剑都没时间。这天下午好不容易超度了一条巷子的孤魂野鬼,又被拉去训练室给期末考试中要用的教具培训,她恨不得马上回宿舍睡个昏天黑地。

迫不及待推开宿舍门,一股浓烟滚滚向她扑来。她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挥舞试图散开眼前的烟雾。桃木剑因此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吧!”李水银当机立断,抄起挂在腰间的葫芦把地板上燃着的火浇灭,然后冲进去推开窗,随即转身怒道,“你想点了这栋楼吗?”

杨依依原本跪在地上,这时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扑向她,“我以为不会有事的,结果刚才火突然一下子烧大了。水银你没事吧?”

其实眼睛被烟熏到了,但她只是摇摇头,不顾一身脏衣服,卸力地倒在床上,刚刚短暂被惊恐掩盖的疲惫顿时回来了,“你在宿舍烧纸干嘛?”

“算了,你肯定觉得我很蠢……”杨依依有气无力道,重新跪坐在地上,“可是下周就考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水银抬眼扫了一眼地面,她身边那摊灰烬由于被泼了一葫芦水,现在近似于泥状、狼狈不堪,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没来得及完全燃烧的纸元宝。

她又震撼又无语,“你该不会想贿赂考题吧。”

“嗯……”

“确实蠢啊!咱们学校的教具鬼都被关在地下,怎么收钱啊。”

杨依依闻言崩溃地把脸埋进双手蜷缩在地上,“怎么办啊,我要是再挂科就要留级了。”

发尾烧焦了……李水银注意到却没提醒,她担心那会引起杨依依新一轮尖叫,那时她就不得不同时安慰她两件事了。

不同于从小浸透于这一行的李水银,杨依依来到这所学校纯粹被逼无奈。杨依依父母从商,家底殷实,原本该上国际学校一路顺风顺水漂洋过海。但她天生阴阳眼,身体虚弱,小时候经常和其他孩子玩着玩着就突然大哭起来,大家都不知所以,其他小孩也渐渐不乐意和她玩了。想想也是,四五岁大的孩子,一扭头就是一个白衣女伸着长舌头晃晃悠悠,再一扭头又一个血迹斑斑张牙舞爪的无头厉鬼,没给吓出精神失常算好的了。可一直不能融入正常的同龄人始终是个问题,她父母就给她送进了青乌,一方面学点本事自保,一方面也和同样深受其害的特殊孩子们做个伴。结果这么多年的训练也没给她的胆子吓出来,现在杨依依一进实践课教室看见黑板上捆着的吊死鬼,还是眼睛一闭就要昏,紧紧抱住李水银的脖子不松手,差点把她送去跟吊死鬼作伴。

放心吧,老师比你更盼着你毕业……李水银腹诽道,还是安慰道:“离考试还有几天,练一练拿个及格总归没问题的。”

“可是,”杨依依突然抬起头,一双大而深的眼睛充满希翼地望向她,“可是我一个人不敢去啊。”

李水银正费劲地把一双长靴从脚上拔下来,她告诫自己别找麻烦,最终还是在杨依依强势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无奈道:“好吧,但我白天有事,只能每天晚上去。”说罢,合衣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现在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于是就是这样了。

晚上黑漆漆的教学楼,一盏灯都没开,唯有嵌在墙壁里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起初视线半盲,渐渐四周的景物也清晰起来。李水银举着手电筒打头,杨依依搀着她的手臂,半个身体躲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走。她还背了双肩背,从木剑到糯米,恨不得把驱鬼课本里提到的每一种道具都装进去,这个背包此时就在狠狠地摩擦着李水银的腋下。

“离训练室还有好远呢。你别告诉我你连教学楼都怕。”李水银抱怨道,她的左胳膊怪沉的,直往下坠,何况辛苦一天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大腿和胳膊的酸胀感正向她一个劲儿地叫嚣。

“我紧张啊。”杨依依声音闷闷的,她已经把头埋在胸口了。

“快走吧,早开始早结束,早点回去睡觉。”她催促,拽着杨依依就大步向前冲,从教学楼最侧边的楼梯下去,要开两道锁加上一道贴了符的铁门。李水银熟练地解开了符咒,走向黑漆漆的地下。

从这里开始就属于实战训练的场地了,每个教室都展现了不同的环境,需要学生采取不同的策略和方法解决鬼魂。通常考试使用的场地就是功能最基础的第一间,空无一物的白色圆形场地,进去之后听不见任何外面的动静,只能专心对付眼前的鬼魂。

李水银给杨依依手心里塞了几张纸条,“之前课上画的符,效果还不错,实在不行就用这个,只不过分数大概不会好看。”

杨依依感激涕零,只不过目前的心理状况不足以让她很好地表现,从表面上看她只是快要昏过去而已。

“我从监控里看着的,一出什么情况立刻叫停,所以不用担心。”她说完,就要到地板下面关教具的场地去,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加油吧!”

话毕,她顺着梯子往下爬,一瞬间就被吞没在了黑暗中。

平心而论李水银对杨依依没有太多同窗之情,一方面是她总在外面到处跑,待在学校的时候也大多为了稳固自己的领先地位而泡在训练室或图书馆,再加上杨依依动不动就叫着要回家住,两人在宿舍都不一定能见上几回。另一方面,李水银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希望有阴阳眼的人是她。要是她也能感知到鬼,能力是不是能更进一步,这个夏天是不是就能跟着毕业班的学生一起去湘江赶尸了?当然啦,没有感知鬼的能力她也是年级第一、天之骄子,她只是偶尔想这么一想,作为生活中的一点小调剂……

就在她神游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

像流动的水声,但更沉重,更汹涌,穿透墙壁和空气,扑在她耳朵前。她停下脚步,侧耳聆听,疑惑多于畏惧。按理说能被她听到的不可能是鬼(就算是鬼她也能轻松搞定),既然是人,那应该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这个点教学楼除了她们不应该再有第三人。她还没来得及放出任何一只教具,杨依依现在应该安静地站在场地里瑟瑟发抖才对,或者干脆就还没进到场地里。不管怎样,那种声音冲刷在耳边,一声、两声、三声,也就结束了。四周重回寂静。李水银仔细听了听,确认结束了,也就继续做事了。

考试时面对的鬼说是随机抽取,其实老师都是在后面看着的,对于杨依依这种特殊分子也会特别关照一下。以她的水平,难度最高也就是个水鬼吧,没什么战斗力,就是样子阴森了点。李水银决定,就选水鬼了。

地板下面关押的都是教具鬼,按理说就算不能肉眼看到,大部分人在这种地方也能感受一阵透心的阴凉,但李水银丝毫不受影响,干干爽爽地,轻轻松松地,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走向关押水鬼的柜子。确认过上面的标签,她撕下符纸,引水鬼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糯米洒在空中,从而判断鬼魂的行动轨迹。她指引它来到对应场地的通道前,按下按钮提示里面的人测试即将开始,随即打开通道放它进去。

祝顺利。她隐约听到一声尖叫,这样想着。

用水鬼练习了个四次,加上李水银的广播指挥,杨依依终于能在见到湿乎乎的身影冒出来的第一刻不是先尖叫了,掐诀的动作也干脆了不少。

“好了,我看今天就这样吧。”李水银砰一声打开门,又把杨依依吓了一跳。她终于松口气,贴着墙壁滑坐下来。

李水银仔细看看了杨依依,由于刚才的过分紧张和劳累过度,她过肩的卷发已经湿乎乎的了,双颊泛出红色,一双黑眼珠也无神地直愣愣看向一处。她的黑眼珠很大,有一部分甚至淹没在眼皮之下,加上瞳孔的颜色深,整个眼睛总是显得很空洞,和她灵动的性格似乎不太相符。

这就是能看到鬼的眼睛。李水银默默地看着,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练习之前你在这里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她有气无力地回应,又突然警惕地坐起来,“什么声音?”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

“有什么异常吗?”她又畏惧地缩起身子,“不过既然你能听到,说明就不是鬼,对吧?”

显然李水银的缺陷在青乌不是秘密。

“自然咯。”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既然害怕,就快点回宿舍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拉杨依依起来。

可能是因为终于独自引战了一只水鬼,杨依依回程显然比去时轻松了许多,在楼梯转角处也没有闹着让李水银走在前面探路,也得以让她的胳膊放松了不少。只是她还是觉得畏畏缩缩跟着自己旁边一刻也不敢分开的杨依依更顺眼一点,因为她现在竟然大胆地哼起了歌。

安静点!

她没有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杨依依还是惊恐地住了嘴,她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的意识太过强烈,引起了阵阵回声。李水银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原因。

水声,又近了,几乎近在咫尺,就在耳边。拍打、呼啸、汹涌澎湃。

“这就是我刚才问你的声音。”李水银悄声对她说,轻巧地取下背上的桃木剑,“离我近一点。”

杨依依却并没有行动,屏住气息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学校里为什么会有海浪声呢?”

原来是海吗。

李水银愣了一下,她从没有看过海。

原来是海,层层叠叠地、声势浩大的、庄严肃穆的,流动的水。

不同于第一次,这次声音始终没停下,海浪充斥于对望的两人之间。李水银摇晃一下脑袋,像驱赶某种东西,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

“喂!”杨依依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重新触发了她肌肉的酸痛,“我听说走廊尽头的那个卫生间里闹鬼。”

李水银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在我们学校不是很正常吗?”说完便要继续走。

“我们还是回去吧。”杨依依不罢休,恐惧已经在她身体里归位了,“不管那是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我想看看海。”

杨依依一时间没有跟上来,但当李水银走得足够远,她还是飞快地跑了过来。

“学校里不可能有海!”她愤愤不平地说,但还是使劲垮上李水银的胳膊。

李水银觉得自己被迷了心窍。作为驱鬼这项高危行业的预备人才,老师和父母时刻都在提醒他们:怕死是个好品质。离奇的声音、诡异的影子,见到这些可不要轻举妄动贸然上前。好奇心害死的可不只是猫。但在她实际参与过的那些工作里,受到雇主和老师赏识的又是她从来不会退缩的脚步。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鬼,从来没有目睹过那些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头尾错位的场景,她从来不会害怕,或许还在隐隐期待着危机的升级。教科书上教他们通过外形分辨鬼的类型:舌头伸在外面的是吊死鬼,湿乎乎头发长而茂密的是水鬼,死相惨烈浑身是血的是厉鬼。但李水银无从分辨,所以她只需要在它们掐住自己的脖子前将它们收服便是。

我想看看海。人都对没见过的东西充满好奇,而又缺乏警惕。李水银其实也想说,我想看看鬼。

两个人慢慢移动,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近忽远,有时候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有时候她们觉得那声音在墙壁和天花板中,海浪缓缓将她们包裹住了。

最终,就在李水银也开始微微冒汗之时,两人站在那间据说闹鬼的卫生间门前。杨依依慢慢扭过头,恳求地望向李水银。

海浪声已经很近了。

“就看一下,看一眼就走。既然我能听见,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她低声宽慰道,说完,伸出手,推开门。

李水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捉作乱鬼,她抛开书本和训练室在课间急匆匆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绝不会绕路跑到这么偏的卫生间来,而杨依依早在入学时就从同学口中听过了那个传闻,对鬼趋之若鹜的她也绝对不可能走近这里。两个人共同面对同样的未知。

门开了。里面很大,很空,看上去少有人使用。正上方的墙壁开一扇又窄又长的窗,明明没有月亮,却有光照进来,又被窗户中间的竖框分割,在瓷砖上映出一个个方块。

并无异常,只是海浪声未断。

卫生间里当然不会有海。李水银在松了一口气后为自己脑子里不自觉的幻想感到微微遗憾。

“什么都没有。”杨依依如释重负,“我们走吧。”

李水银没听她的,又向前走了几步。

依旧什么都没发生,她的脚步声惊扰到海浪,那声音似乎变小了。

“李水银!”杨依依急切地用气声喊她。

“不。”她着迷般地再次迈步,“我好像看到了……”

她看到一滩水,在光照下闪闪发亮。在卫生间里这自然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但这滩水仿佛正在缓慢地流动,正在,呼吸。

水是从一个隔间里流出来的,现在仍在流淌,从隔间门缝中缓缓滴落,滴答、滴答。或许是真正的鬼使神差,李水银推开了隔间门。

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李水银僵在原地,同时一双手突兀地握住她的胳膊,拼命地向外拽。她才反应过来是杨依依在尖叫,也是她试图冲上来试图拉走她。但李水银此时仿佛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没被握住的手已经在瞬间掐出了灵官诀。

杨依依抬眼瞟到那个隔间,尖叫声如同被掐住脖子一样骤然停住了,她跌坐在地上,两眼死死盯住前方。

李水银震悚了,她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她和杨依依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一个单薄的女子,一头湿发,身着纱裙,而她的身影也像纱一样虚无缥缈,不似人,好像只是光线折射出的幻影。在黑暗之中,李水银眨眨眼,那个身影竟然没有消散。

杨依依已经开始抽泣了,胸膛剧烈起伏,但除此之外看上去还算正常,“她……她说,她叫紫姑。”

“我听到了。”

紫姑。李水银松开了掐诀的手。紫姑又名厕姑,《显异录》里说,她在正月十五那天被杀死在厕所,后被天帝怜悯,化作厕神,有着占卜之能。所以,不是鬼,是神。

“吓到你们了吗?”紫姑轻轻说,声音听上去很实际,不像形象那般虚幻,“这并非我的本意。”

据她所说,紫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自从这所学校建立,自从学校里有了第一个女孩子,自从第一个女孩子躲进厕所里悄悄哭泣。她聆听过无数女孩的秘密,凝结于眼泪、祈愿和希望。

“我不经常现身,怕被学生当成鬼捉走。只是许多年间这里很少有人来过了,我有些寂寞,刚才听到你们的声音,一时间懈怠了。”她自言自语一般地沉吟,“女孩们不再哭泣了吗?”

“你不能离开这里吗?”杨依依小心地问。

紫姑沉思了一会儿,“我想是这样。我并非多么强大的神,只因为有人祈祷才有了实体和意识,因而受制于这个空间。”

“刚才的海浪声,也是你吗?”李水银问。

“我偶尔会钻进管道里玩一玩。”她换上了欢快地语气,回身指了指隔间,“你们是少有的和我打了照面的孩子,也是第一个聆听我的秘密的人。替我保守它好吗,我不希望女孩们再哭了,但要是非得哭,我还是希望她们能来到这里。”

“你能帮她们吗?”

紫姑蹲坐在台阶上,摇摇头,“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我只能听。”她有些沮丧,“或许等我听到了够多的祈祷,有了强大的力量,我就可以帮到她们了。”

“没关系,你帮到我了。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能看到鬼了。”李水银笑起来,“谢谢你。”

紫姑用手托着脸颊,看向她,“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或许你是个坚强的小孩。”

杨依依插嘴道,“也可能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哭。”

三人都笑起来。

“有空的时候,我可能会来看你。”在告别时,杨依依小声说。

“好啊,”这是紫姑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隔间,从木板上方探出头,“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偶尔去管道里待一会儿。”

“再见!”

“再见。”

重新关上卫生间的门,李水银和杨依依对望一眼,两人都对她们刚刚所见所听到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她们一个见过很多鬼,一个打过很多鬼,但在真正的神灵面前还是屏住了呼吸。

“你相信吗?眼泪能创造一个神。”李水银轻轻说。

杨依依回答,“我相信有许多女孩在厕所哭过,因为我就经常这样做。”

那一夜,李水银爬上床时浑身酸痛不已,但入睡前的最后一刻想到今天第一次听到了海浪声,因而做了愉快的梦;

那一夜,杨依依久久不能入眠,她想到下一周的考试还是会心烦意乱,但因为知道下一次可以去哪里哭,心里安心了许多;

那一夜,李水银的父母收到青乌寄来的他们孩子的实践成果,激动又心疼地将它裱在相框上,又收在床底的一只大皮箱里,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让女儿知道他们做过这样的事;

那一夜,杨依依的父母和她还是个婴儿的弟弟挤在一张床上,他们想在女儿下一次回来前教会他叫姐姐;

那一夜,有只倒霉的水鬼深夜还在发出疼痛的呻吟;

那一夜,紫姑坐在台阶上,望向窗外打进来的那一束微光,想着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那一夜过后,有两个女孩时不时会停下手中的事,仔细聆听墙壁和管道里传来的海浪声,并为此欢欣雀跃。

这就是关于深夜教学楼传来的海浪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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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评论了“深夜教学楼传来海浪声”

  1. 写作大赛我回来了!
    23号晚上我不得不承认那篇非虚构是真的写不完了,于是24号上午我又开了这篇虚构,并在12小时内达成了恐怖的七千字(。)ddl真是第一生产力
    灵感来源自之前读到的关于厕姑的传说,原本是给林瑜林瑾两姐妹准备的,但那个故事可能不会再写了所以……用掉也无所谓吧!就像文中写到的,厕姑聆听了无数女人的祈祷和心事,是属于女性的神,感觉很美。
    回去以后李水银可以开始写《紫姑与桃金娘——中西方鬼文化对比调研报告》了(。)
    原本李水银的名字叫李汞,李水银是同学给她起的昵称,越想越觉得李水银这个名字比较可爱啊于是就这么改掉了。
    完全没有欲望没有行动没有弧光的故事也可以叫故事吗?可以吧!反正写到结尾时我情真意切地爱上了这个故事。
    但有一点纠结就是,原本是为了最后紫姑出场别太突兀才加入灵异内容的,写到最后发现好像如果是普通的世界普通的小女孩,发现紫姑存在的那一刻好像会更触动一些,但事已至此也改不掉了了
    最后,阅读愉快: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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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码一下出现的新想法,但凡我不是在ddl当天才想到,我可能都会把这个故事写完一起提交(。)
    一个小学女孩发现自己来了月经,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找到和自己绝交一周的曾经最好的朋友,求她陪自己一起死。两个人就在大课间的时候躲在卫生间里等死。这时厕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因此现身。
    感觉好丝滑,上午怎么没想到啊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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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还是更喜欢李水银(先到先得)。莫名感到:
    1、李水银和她家人身上很有东北味。从头开始我不止一次想到班宇小说,例如《逍遥游》;
    2、感觉李水银跟杨依依很搭。尤其在这篇作品里真的很搭。杨依依关键时刻会跟着李水银去卫生间,真好。
    3、卫生间是个奇异的时空。我读到最后一个字才发现自己一直提着一口气。窗户里泼进来的光长长的吧,跟紫色(紫姑)很搭。紫姑到底跟桃金娘什么关系?感觉她莫名奉上一捧温柔,有种公益事业感。所以她是李水银爸妈投放给学校的?
    4、不能高考还可以去青乌嘛,挺好的挺好的。可惜我没有家传也不阴阳眼。可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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