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见 死神，魔鬼与魔法师
由于网站技术问题，本文于2025年6月24日24点24分前完结，却无法更新在原文页面。已于截止时间前在奇点杯大群内发布全文文档作为准时写完的证据，现在新开一条把结尾也放到网站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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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卡又一次走进了那家店铺。
店内陈设还是和上次一样，不再有那些华丽的装饰，而那店员则也更加接近她的脸，身上却穿着黑袍。
“你是魔鬼。”辛卡说，不是提问，而是陈述。这几年她也学习了更多魔法知识，足以认出一个魔鬼，然而只有需要它们时，人才能记起魔鬼的存在，或者说，它们才会显露真身。
店员没有反驳：“几年不见，您聪明了啊，小木头中尉——不对，不是中尉了，小木头女士。”
辛卡依旧平静地说：“我要交易。我愿付出我的灵魂，换那些因我而死之人复活。”
“那可不行，”店员语气轻松地说，仿佛只是在谈论普通商品，“一条灵魂一条命。要知道，我们得把那死人的灵魂从神手上搞过来啊，这可不容易，一换一已经是优惠价格了。”
“那如果死者的灵魂本就在你们手上呢？这样你们不需额外出太多力——”她试探道，却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位顾客，您有一点没搞明白啊，”店员还是笑着，“灵魂可不会‘在我们手上’。我们保存不了它，只能拿到就吃了啊。”说完，它甚至还舔了舔嘴唇。
辛卡沉默了。不论换谁……我又有什么权力能决定哪条性命更重要呢？那是神明的权柄，或许某天祂会使他们中某人复生……更何况，他们也不会希望运用魔鬼的邪恶力量复活自己……
“所以他们……萨娜，孔特，丹尼斯，和拉雅……阿米拉，他们中没有人的灵魂被你们吃了？”最后，由刚才试探的结果推理，她问道。
“这消息可以免费提供：不错，很遗憾，他们的灵魂都完好无损，去到那些‘神明’身边了。但这事您请那牧师朋友施个法就能知道，何必来问我呢？”
“那么，我要真相。”辛卡说。“能否……把他们的灵魂召回来交谈？”
似乎被这话逗乐了，店员露出虎牙说：“您想要什么真相？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您？爱这东西可没什么真相可言。这样得到的答案，不还是得由您自己判断真假？另外，这活儿也犯不上麻烦我们，一样由凡人就能办成。”
辛卡沉默了一会。她又瞟见柜台的书架上放着一卷卷契约。这地方似乎会随人的心境而变化，这书架上次来是没有的。这使她灵光一闪。“我要看你们所有的契约。”她最后说，“看完之后，就取走我的灵魂吧。”
“可不能叫您钻这个空子：要是您故意一直不读完，您的灵魂我们岂不是永远拿不到？如果读完之前您先死了，更是还可能让神明得了好处。”
“那你说，照我的阅读速度，多久能看完？时间对你们没什么意义，大概也犯不着撒谎吧。”
“从我们存在开始签过的所有契约，自然是您读上百年也读不完。时间再没意义，我们也不做这赔本买卖。这样吧，这家店铺里的契约，最多十年就能读完。您看怎么样？”
“成交。”辛卡说，就这样将自己的灵魂卖了出去。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说：“不许耍花招，十年必须得是我们人类既有认知里的十年。而且，你们要确保在这期间我处在可以拿取、阅读并理解契约内容的身心状态。”
“没问题。另外您要是想，除非契约里有规定不得让外人知晓其内容的，否则您大可以把其中内容告诉别人——抄录也可以，但原件太珍贵，不许您带出店铺。那样恐怕会引发不少骚乱，而混乱正是我们扩展业务的最好盟友。”店员笑着说，开始起草契约。
辛卡看着那魔鬼用羽毛笔沙沙地在羊皮纸上迅速写作，心里竟也没那么沉重。她的灵魂在踏进这家店铺前就早已丢失了。
“能否让我‘试阅’一下？”她踱着步子绕到柜台后，随意的语气倒真像是在一家小卖部讨价还价，“我没什么法律知识，也让我参考一下别人的契约呗？”
店员又笑了：“您可是律法的守护者和执行者，竟然‘没什么法律知识’？您随意看吧。”
于是辛卡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紫色的火花在其表面跳动，魔法封印噼啪作响。这份契约记录了一位富商的女儿爱上了个穷小子，那商人便许愿叫女儿永远只听自己的话。
“那女孩之后几乎成了个木偶，除了按父亲的指令行事之外什么也不会，”店员仍在奋笔疾书，并没有回头看她，“不过他倒是很满意，反正他只需要一个联姻的工具罢了。然而他死后，女儿没了父亲发话，竟连饭也不会吃了，差点活活饿死。好在她母亲及时用自己的灵魂签了新契约，拯救了女儿。”
辛卡一动不动，一时间店里只有魔法微弱的嗡鸣和羽毛笔沙沙的响声。“魔鬼……这都是你们骗到更多灵魂的手段……”她握紧了手，攥得羊皮卷起了皱，防护咒语响声更大，电击着她的手。
“哎呀，您可别生气。这故事虽然俗套，但最后皆大欢喜，不是吗？毕竟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实现人们的愿望。对了，您想看母亲那份的话，往右数三格就是。”店员依旧头也不回地说。
我这俗套的故事，最后也会有像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吗？辛卡想着，但没有问出声，只是将纸卷好放回去，又抽出一卷。
接下来这卷更是俗套：一位作家希望自己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并点名要超过另一位作家。“这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勤恳写作，却被另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超越。他用尽了手段，终于从那位新秀口中套出话来，得知对方是借由我们的帮助才取得如此成就。于是他来要求成为最伟大的作家，但我们可没法保证未来，也不懂人类觉得什么样的作品最伟大，就只能让他在名声上超越对手罢了。”
辛卡继续看，之后连续出了几卷与恋情相关的，要么是令自己变得英俊美丽，要么是获得大量财富。“毕竟我们也不懂爱情，左右不了人心，只得从外在条件上是客户受欢迎了。”店员说。
再之后，又是许多魔法师为了取得炼金术之类的理论突破而出卖灵魂的。“魔法师学者的灵魂最好拿，他们太容易为了知道某个完美配方的比例、或者某个遗失的咒语，就来找我们签约。听说你们人类有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恐怕说的就是他们吧？”
终于，契约写好了。“您读一下吧，要是没问题，就请签字。”魔鬼店员把羊皮纸推到她面前。仔细阅读许久，结合她刚看过的参考与自己所有的法学、逻辑知识，辛卡最终点了点头。
“请您伸出手。”店员拿出一根针，在辛卡的手指上刺了一下，一滴血滴进魔法墨水里。之后辛卡便接过递来的羽毛笔，开始签名。
签到最后一笔，她将要加上姓氏Formé上最后那一撇时，突然有一个人冲进了店铺。
辛卡和魔鬼店员都转头去看，却发现那人竟是魔法学院的院长。
“啊，欢迎，欢迎。如此准时而又戏剧性——”店员刚说到一半，就被院长打断了。
“不要签……”她气喘吁吁地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听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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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朝闻道，夕死可矣。
——《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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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开始，还是要从那天说起。那是一个午夜，我被从睡梦中吵醒。
当时我还是魔法学院的一名学生。相比于那些注定成就伟业、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的天才，我那时已经算是老大不小还一无所成了。但是我已经在一项伟大的研究中秘密投入了数年：我要破解魔法天赋产生的秘密。
人们普遍认为，魔法只会降临在神明眷顾的少数人身上，几乎完全随机。但当时我相信，如果我能成功——当时我相信自己必然成功——那么人人就都可以成为魔法师。
惊醒后，我最初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桌子上，我当时的恋人送给我的、施了魔法的花束，竟通体发着紫光；屋内其他一切魔法器具，从卷轴到魔药，也都是一样。
随后我拉开窗帘，便看见，一整座法师塔、学院那一侧的围墙、与墙外一大片居民区，都燃烧着一片紫色的火海。我平时做实验的研究所就在那座塔里，于是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抢救我们的研究。
我穿着睡衣一路跑过去——那时候我还年轻，体力比现在好多了，不至于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躲避着紫色火焰与其他人的实验材料被炸出的毒雾，我在废墟里发现了两个婴儿。
这时我才意识到，那其中一个或许是我的孩子。自从她出生，我就将她秘密托付给附近一家正在怀孕的平民人家抚养，以专心继续投入研究。我的爱人是学院卫兵，自然也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在这两个孩子周围，似乎有一层魔法护盾，隔绝了一切伤害，就连摇篮都完好无损。而他们四周，则是满目苍夷，废墟间散落着具具尸体。
其中一个孩子，举起手挥动了一下，废墟间便飞来一条毛巾盖住了她们。但毛巾上满是尘土与血迹，孩子们哭了起来。又是一道紫光闪过，那毛巾竟洁净如新。
我立刻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跌坐在了地上。是我的实验……我的实验材料与法阵等等没有保存好吗，引发了爆炸，杀死了这些人，却在这个孩子身上取得了成功。
“哦，多么天才的发明，”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些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乃至两个城堡间的一场小型战争，杀死的人数都不比你多呢。但也不要全部归功于自己——你完全遵守了安全规范，是两个妄图窃取你研究成果的傻瓜趁半夜溜进来瞎折腾，才引爆了一切的。”
我扭头看去，发现一位黑发黑眼的褐肤女子站在我身后。奇怪的是，我能知晓她眼睛的颜色与她调笑的表情，却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谁？”我问。
她笑了。“我还以为做出这番伟业的人要比这更聪明呢。我是万物循环的规律，我最讨厌抢夺灵魂的魔鬼与长生不老的魔法师——但是我喜欢你，尽管你是个魔法师。你带给了我这么多灵魂，而其中不乏尝试逃脱自然规律、或者为了一点小事就去找魔鬼签约的魔法师。”
我说出她的名字：“你是死神。”
“这就对了嘛……哈！”她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似乎真在为此狂喜。“而且很快，这两个小家伙或许也会归我了。其中一个，还是个讨厌的魔法师，尽管是你后天创造的。”
“不……求求你，别带走她们，”我俯身护住两个孩子，仿佛这样就能从死神手中抢下她们，“带走我吧，我也是个魔法师，用我来换她们。”
“我可不做交易，”她说，“你以为我是谁，魔鬼吗？”
“说魔鬼，魔鬼到。”另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一个穿着蓝紫色、缀有银色星星图案长袍的女子，长相与我相似但更美丽，脸上有些皱纹，而且头发是银白色，俨然一副大法师的样子。
“你滚一边去！”死神暴怒喊道，“别又来插手！”
“我来做交易，你也管不着。”魔鬼说。“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年轻的魔法师？”
“用我的命换她们的。”我毫不犹豫地说。
“这可不行，”魔鬼说，“灵魂只能一换一。你选一个吧，好好选，别选中本来就不用死的那个。”
我便仔细端详那两个孩子。年长几个月的是我的孩子，几乎已经快咽气了；另一个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有魔法天赋的，想来便是寄养人家的孩子，虽然在咳血，但或许还能活下去。”
“快选吧，要不然就得从她手里抢人了。”魔鬼伏在我肩上，指着不远处愤怒的死神说。
“救她，”我说，举起其中一个婴儿，“用我的灵魂换她健康。”我选了自己的孩子。我现在也已经不记得我是怎样选择了你，我的女儿，但这就是结果了。
那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还是叫她家人取的名字，莱拉·多米诺斯，并由学院养大，后来成为了我的学生。尽管没有血缘，我却觉得她也有些像我，很有自己的追求，尽管不是魔法而是戏剧。后来的事，你们就也知道了。
我自己的孩子，则送进了孤儿院，按照教会的规矩取了圣人的名字，也不会告诉她她的身世。然而，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你又加入了学院卫兵队，在你父亲手下服役。
“他知道吗？”辛卡问我。“老队长……知道我是他和你的女儿吗？”
他知道。正因如此，他不想徇私，本不愿快速晋升你。但或许也完全是由于他想和我对着干。他恨我的研究害死了那么多人——他恨得有理。
我这些年的研究方向则完全转向了魔鬼。我自己的灵魂是罪有应得，但我的学生莱拉·多米诺斯——她不该为了我的错误付出灵魂的代价。
“所以，我的孩子，请不要签名。我和你父亲，我们难道不也没认出那走私犯的伪装？你还可以重新开始，不要想不开。”我劝道。
她笑了。那笑容既不像我，也不像她父亲。“谢谢您，院长——母亲。您来的正是时候。”随后她按下了羽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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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发出紫色的光芒。“生效了，”那魔鬼店员说，“这可都是她们完全自愿签的，我亲爱的老客户，您别迁怒于我们啊。”
话音刚落，它就被闪着金光的剑刃贯穿了。“帮助我杀了这魔鬼，”辛卡对我说，将手中的剑柄拧动，逼出那魔鬼一声惨叫，“您不是说，您在这魔鬼领域的魔法很有研究吗？”
我立刻开始施法。杀死一个魔鬼——这不是容易的事，实际上，我甚至不能确切知道，历史上是否有人完成过这一壮举。但我没时间思考了，只有应战。
辛卡·弗梅——我的女儿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她用那神明赐福的金色剑刃屡次重创魔鬼，而自己身上的伤痕却毫不在意，直到剑都砍断了，她依然拿着半截断剑在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那魔鬼——此时已是黑红交杂的一团难以描述之物，竟真的要被消灭了。
“我们不会永远消失……只要人类还有欲望，我们就还会回来……”它用最后一口气（只是比喻，魔鬼不需要呼吸）说，“另外，我们也是……留有后手的……你们也别想好过……”随后它就扭曲坍缩成一个奇点，消失了。
柜台后那一排排羊皮纸卷全部开始自燃，而我也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察觉到那束缚着我灵魂的契约消失了。“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一战，我的孩子——”我转过身对着辛卡说。
她重重倒在了地上。“我与魔鬼签了契约，还能活十年整。在那之前，它们无法杀死我，”辛卡艰难地说，她身上无数的伤口都开始恶化，喷出大量的鲜血，“凭此，我们才取得了胜利。现在，它们消失了，这些伤势便足以杀死我了。”
我急忙施展治疗法术。然而，即使所有可见伤都已治愈，她却依然还在咳血。
“哈，哈，这便是它们留的后手，”她竟笑了，推开我试图继续施法的手说，“它曾说，它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咳咳……所以，对它们来说……想来比起直接治愈我们……一直用法力维持我们的生命……也不是难事……”
我如坠冰窟。这说明我的学生也——“就是对不起她了……我们的剧作家莱拉·多米诺斯……”辛卡仍然带着一丝笑容说。过去几十年来，我见她笑过的次数，竟都不如今天多。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泪流满面地问，“明明你可以活着……在莱拉寿终正寝前，我或许就能研究出破解魔鬼契约的方法……”
“我们唯一的救主……唯有祂……能审判我的灵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祈祷道，将断剑放在胸口，随后便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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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寻找治愈那魔法顽疾的方式。莱拉坚持了三个月，我却仍没有找到。最后，我给她寄去了一封解释一切的信，便去找我那老相识了。
“你莫非是预见了，我一生中见过的，除自己外杀人最多者，是那走私犯阿米拉，便以她的形象来见我？”我的老相识还是那样一位黑发黑眼的褐肤女子，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巧合，”她笑着说，“你就喜欢我这款的，连你女儿也是，不然那走私犯怎么如此轻易就骗过了你们？而你可是我最爱的一位魔法师，我自然要以你最喜欢的形象示人。”
我便上前亲吻了她，坠入死亡那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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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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