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山茶花

“如果我说，人类世界外还有猫族世界，会有人相信吗？……我爱上了一只‘猫’？……即便出去了，生活不还是那样？……算了，不逃了。”

阿玟躺在被融雪浸湿的落花上，闭上眼。像鳐鱼似的弯弯的嘴唇轻轻抽动——那是他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朵殷红的山茶花。

这可能是阿玟在猫族世界头一次睡在松软的地方。几个月的夜晚，他都是监狱中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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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族的海水冰冷刺骨，压强足以碾碎钢铁，而在最深的海沟之下，矗立着一座名为“永寂之牢”的监狱。这里关押的不是寻常罪犯，而是被猫族判定为“猛兽”、对猫族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异族——通常，是那些在人类世界“不善待猫”的人类。

阿玟就是其中一个囚徒。但他并非真正的施暴者。几个月前，他在小区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被狗咬伤的流浪猫，他将那只猫送到了就近的宠物医院，但很不幸，猫还是去世了。这次善意的徒劳，花光了他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费。“又闲的没事管这些有的没的，早知道当时让你跟你爸过了……”阿玟的妈妈抱怨着，用围裙擦了擦沾了油污的手指，很不情愿地给阿玟转了五十块钱。

那天夜晚，阿玟听到了窗外的猫叫声，持续很久，甚是凄婉。“难道是今天那只流浪猫的灵魂……或许是它从去喵星的路上折回来道谢吧……不对，更可能是它的同伴或家人……去看看。” 他掀开被子，捋了捋刘海，将双脚轻轻地塞到拖鞋里，从床头的抽屉里拣了两根猫条，自己也像只猫似的溜出了门。

阿玟顺着声音走到了楼旁边的小树林里，但此时猫叫声却停止了。树、灌木和杂草形成的无数黑团将他包围住，寂静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物体在植被中移动，又像是什么东西松动了。“嘶……哈……” 伴随着 一声极其尖利的嘶吼，阿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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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低吼、狂笑、咒骂、铁链声……阿玟在一片混沌中醒来，他强撑起因寒冷而蜷缩着的身体，用手去摸刘海，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手腕粗的铁链栓住，无法抬起。长时间昏厥，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是灰黑色、铁青色的。他所在的小空间没有门，而是罩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什么鬼？这地方不像现实中的……” 阿玟挣扎地站起来，刚要迈步，却又被脚上的铁链拽倒，他只好爬到屏障前。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阿玟恨不得将面前的屏障拍碎，可手掌落下去时，还是放轻、放缓了不少——他一向如此，不喜欢大惊大闹。

听到了阿玟的动静，刚刚蹲在牢房前舔理毛发的一只虎斑猫回过头，用它冰冷的绿色眼睛打量着这只狼狈不堪的“猛兽”，好像在说“闭嘴，蠢货！”。忽然，虎斑猫竟化成了人形，他将长有长指甲的双手背在身后，踢着懒散的步子向阿玟走来。

——“怎么？不知罪？你杀死了我们的族人，现在把你关在这里。还好那死鬼没什么地位，算你走运，不然还得偿命呢。” “虎斑猫” 拖着古怪的长音对半伏在地上的“猛兽”说到，连头也不低。

——“什么？！我害死了谁？说清楚！”

——“就是‘泼皮’啊，他自己偷跑出去，去时是只完整的猫，回来就剩魂儿了。他跟族长说自己被狗袭击了，然后你害死了他。 ” “虎斑猫”把背后的手抽到身前，漫不经心地摩擦着。

阿玟打了个冷颤，他想不通，自己好心救猫，到这里却被诬陷成杀猫……显然，他是碰上猫族中的流氓了。依猫族的法令，未经准许的猫不得擅自去人类世界，“泼皮”偷跑出去，玩丢了性命，为了让自己的灵魂回来少受些责罚，便指控“人类的暴行”来转移事情的重心。

“等等……” “虎斑猫”已化回猫形，消失在监狱黑暗的走廊中。阿玟缓慢地挪回墙根下，瘫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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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或者，等死吧……” 阿玟不断地在心里念叨这句话，就这样熬过了一个月，除了那只虎斑猫和其他几只和他差不多的猫时不时出现在走廊里，再没有别“人”。巨大的水压包裹着他，黑暗是永恒的底色，只有冰冷的符文在牢壁上幽幽发光，提醒着他永无天日的绝望。突如其来的厄运和冤屈像冰冷的铁锈，一层层覆盖了他原本温热的心，只剩下沉重的麻木。

“这间里关的是谁？犯了什么事？” 人的声音将半昏睡中的阿玟惊醒——上次听到还是和“虎斑猫”对话。他坐起来，转过身，只见屏障外面立着一个陌生人，不——他不能确定那是否是人。那“人”身着黑色皮制长袍，不过脚踝，一双尖尖的黑色皮靴，好似猫的利爪。他的头发泛酒红色，利落的向后梳着，露出威严的额头。浓密的眉毛微皱着，压向大而锐利的黑色眼睛。利剑一般的眉眼，加上高挺的鼻梁和稍向下撇的薄唇，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谁？族长？……” 阿玟垂下头，让刘海遮住自己的眼睛，免得和那“人”对视。

其中一只“虎斑猫” 凑到那个人耳边说了什么。“嗯，知道了。” 他冷冷地说，几乎看不到嘴唇在动。随后将黑色长袍一挥，背过身去。

“明天早晨你们不用来巡逻，我亲自视察。” 他半回头，昏暗的灯光中，眉骨、山根和应该很浓密的睫毛把他的眼睛衬得像两团黑洞，无法辨认他在看什么。

“是，长官！” 还没等 “虎斑猫” 们回答，他已经在皮鞋和石头地板的冰冷碰撞声中走远了。视线尽头，阿玟看到他变成了一只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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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果真一只黑猫来到了牢房前。它黑色的皮毛在符文的映射下微微泛酒红，凌厉的猫眼在昏暗中格外突出。

阿玟断定这一定就是昨天那位“长官”。

眼前的黑猫再如何凌厉，毕竟是只猫的形态，不足以让阿玟感到恐惧。但一想到昨天牢房外的那个“人”，他不免慌乱起来。黑猫离屏障越来越近，阿玟屏住呼吸，死死握住铁链，尽力克制颤抖的嘴唇，他想欺骗自己：那只是一只猫，区区一只猫。但黑色的身影不断在他脑中浮现，且愈发清晰，逐渐和眼前的猫重合……巨大的压强使他更喘不过气来，空气寂静的只能听到利爪和地面的摩擦。

黑猫在屏障前坐定，将一只爪子放到屏障上，便立刻现出一些红蓝交错的符文。它又轻划几下，屏障消失了。

它并没有再向前靠近，而是蹲在原地，用闪着寒光的眼睛凝视着角落中的阿玟。视线早已被勾上，阿玟躲也躲不得，只好呆呆望着可怕的“长官”，静等自己的死期。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吓坏了“猛兽”，黑猫眯了眯眼，尾巴稍稍摆动了两下。随后站起身，朝与阿玟相反的方向走去，站住，回头，又摆了摆尾。“难道……它要我跟着它？” 看到黑猫动了，阿玟的恐惧反而稍缓和了些。他拖着铁链从地上挣起来，黑猫一眨眼，铁链居然断了。

阿玟迈着不大利索的腿脚踉跄地紧跟在黑猫身后，在迷宫般的管道和废弃的囚室间穿行。“你要带我去哪儿？……慢一点，求求你……” 黑猫不听，也不答。

走了很久，阿玟感觉到了橙红色的暖光，如此熟悉，又那样陌生……终于， 穿过一道隐蔽在巨大珊瑚礁后的空间裂隙，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海水的咸腥与沉重，而是带着清甜花香的暖风。眼前豁然开朗，连绵起伏的山丘被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覆盖，红似烈焰，白如初雪，粉若朝霞。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温暖而明媚，与海底永寂之牢的冰冷黑暗判若两个宇宙。

黑猫的爪先踏上了山丘，同时，化成了人形。原本紧跟的阿玟还没来得及后退，他已在刹那间转过身来，一双锐眼直勾勾地盯着此时极其弱小的“猛兽”。

——躲闪不及。

——“你就是阿玟？两年前，你救过一只落水的猫，在公园湖里？”

——“是……对。” 阿玟极力掩饰自己发抖的语调。

——“来吧。”

“黑猫” 又带着阿玟往山丘的深处走去。

“这是山茶花之丘。白天，你可以来这里，但务必要在傍晚前回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近乎冷漠，说话快而清晰。

意识到“黑猫”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极具攻击性，阿玟的恐惧消减了几分：“请问，你……您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不重要……算了，叫我 ‘墨花’ 就行。” “黑猫” 迟疑了一下，但听起来仍是快而冷。“把你带到这里，是因为你具有进入圣地的资格。”

阿玟不明白“圣地”，更不懂什么“资格”，但他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 未知的地方，还是少说点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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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墨花常常带着阿玟造访山茶花之丘，让他脱离窒息的牢笼。

（未完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