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山上有一个工厂,山下有条河,河水有些浑浊。山下的周松村是个还不错的村落。近几年也铺设了水泥路。工厂应该是上世纪70年代一家外地公司修建的,前些年公司搬走了,工厂也随之停工。——据周松村村民回忆。
张文在村里生活了近六十年,三十岁时,妻子染了胃病,起初家人都不以为然,一月内妻子却一命呜呼。张文至今仍记得,最后那一周里,妻子只说浑身都痛,张文平生唯一一次这么渴望去大城市。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如愿以偿。妻子从县医院、一路转到省医院,从急诊科,外科,内科一路转到肿瘤科。张文在省医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城市。很快,妻子的死讯传来,张文用模糊的意识签完了所以表单。从此,张文鳏居至今,提起省会,便很抵触,向外人嘀咕:“本来没啥大事,都是省医院害的……”
陈伟是老陈家这代唯一的子嗣,比张文小一代。张文很喜欢这个年轻人。陈伟十几岁时就去县城里上中学,每年只有节假日偶尔回村。十年前的春节,陈伟回村,他搞到了村里第一台汽车,是大众斯柯达。车轮碾过积雪,留下清晰的痕迹。村里近二十户人家都来旁观。陈伟性格外向,总是跟乡亲们有说有笑。陈伟从车上探出身来,用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和村民问好。村民也总是笑着回应他,他从村民中开车驶过,村民们用统一的、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车停在门口,很风光。老陈已经在家里等候,做了一桌家常菜,还准备了一壶白酒。
父子对饮,场面温暖,交谈的内容,无非是这些年陈伟在外面闯荡的经历。炉火跳跃,映着老陈沟壑纵横的脸和陈伟年轻兴奋的神情。酒过三巡,陈伟正讲着城里工厂的见闻、攒钱买车的艰辛与自豪。“爸,等安稳了,接你去城里享福!”他声音响亮。老陈“嗯嗯”应着,笑容却像糊在脸上,目光总忍不住飘向窗外。暮色里,村后山腰上那座废弃工厂的巨大黑影,沉默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浑浊的河水无声流过山脚。“好,好…”老陈声音发干,放下酒杯,村里现在倒也太平,闲着也好。语气平淡空洞。陈伟心里莫名一堵。
周松村的日子凝滞如水。唯一涟漪是张文家门口扫不完的雪。无论晴雪,小道总覆新雪。张文佝偻着,日复一日“嚓…嚓…”地扫。村民路过,眼神掠过,麻木习常。老陈见了,眼皮一抬:“老张啊…” 余音散在空气里。陈伟的斯柯达碾过薄雪,留下车辙。
夜寒冻结成两条冰带。翌日清晨,老孙挑水踩上冰,脚下一滑,后脑磕路沿闷响,不动了。几个村民远远看见,僵住。王木匠烟袋停半空;李寡妇倒吸凉气;孙老二眼中是深藏的慌乱和害怕。无人上前。一夜过后,老孙下落不明,路上只剩下小片暗红冰碴。无人追问。那冰带成另一需绕开的事物,如同张文的扫帚声。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火舌不知从何出生出,蹿上张文家屋顶。村民裹袄聚于远处雪地,火光在麻木脸上跳动。王木匠提空桶呆看;李寡妇搂孩眼神空洞。火光照亮堂屋——张文端坐椅上,背对门外,面朝工厂。火焰爬身,浓烟滚,他纹丝不动,透出诡异平静。村民如冻僵影子,沉默看他被吞噬。老陈唇微翕,化作一声茫然叹息:“唉…”火势渐猛,火星随风飘散,竟引燃了邻近李寡妇家的柴垛——火舌沾上茅草檐,迅速蔓延。惊呼撕破了麻木。人群骚动,乱作一团。火光将半山工厂映得如狰狞巨兽。
混乱中,陈伟避开混乱人群,顶着风雪冲向山路。寒风如刀,工厂在火光中的影子在风雪中迫近。死寂中,他猛地停步——一阵微弱、沉闷、规律的“嗡…嗡…”机械声,如地底心跳,正从工厂黑洞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却振聋发聩。寒意刺穿骨髓,陈伟心乱如麻,只剩一个念头“尽快离开这里——”。他急忙跑回车里,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钥匙粗暴拧动,引擎嘶吼。他瞥见蔓延的火光和混乱人群,一脚油门到底。斯柯达蹿出院门,碾过灰烬残雪,冲向村口灰白水泥路。
车轮碾上路面刹那——村庄开始湮灭。道路两旁,那些熟悉的屋舍——王木匠堆着木料的院子、李寡妇晾着衣服的竹竿、孙家新砌了一半的砖墙…一座接一座,以完全相同的、匪夷所思的垂直姿态,朝着村中心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坍缩、瓦解、化为尘埃,没有巨响,只有沉闷的“噗噗”声,如同大地在沉重地叹息。而工厂隐约的机器声仍未散去。灰黄色的尘烟无声地翻滚、膨胀、连成一片死亡的幕布,吞噬着道路、树木、水井…吞噬着火光映照下那群呆立的村民剪影,吞噬着张家仍在燃烧的残骸,山下的浊流随之干涸。陈伟开车走了很久,直到周围混乱的声音渐渐消散。回头再看山头,一切已经夷为平地,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工厂,依然矗立在山头,仿佛被钉死在这里。
三个词:麻木 冲击 消散
最在意的:表现出村庄在表面安定,暗中危如累卵的环境下崩塌。表达不够清楚,具体的描写不足而且情节间逻辑连接不够紧密。故事的发展部分应当再做调整,细化描写,改动情节连接。
最不确定的:没有很好地塑造主人公的人物形象,可以从哪些方面优化?如何调整工厂的意象使其贯穿始终?
可以用工厂的典型代表来出现在文章中,比如黑烟等等
这一回合可以更多近身感受薤露蒿里的个人特色——文字洗练、叙事节制、批判现实的思考力。个精很享受。
我既喜欢“他从村民中开车驶过,村民们用统一的、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这样朴素、带着讽刺的文字,也喜欢“以完全相同的、匪夷所思的垂直姿态,朝着村中心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坍缩、瓦解、化为尘埃”突如其来的魔幻笔触。
没有看到你的自评,我就贸然留言啦。
讲几句张文,转眼又讲陈伟。读陈伟时,心里还惦记着张文。这个情节详略区分,不知薤露是如何设计的?
工厂(现代工业化进程)残害和吞噬了村庄,这是你的主旨吗?如果是这样,工厂的残害并没有真的被给予笔墨去展示,而是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暗示。可这个判断的确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吗?具体到周松村,当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对今天的怪谈也就没法有自己的判断和理解。。
人物我觉得营造很好,可以再写一些对身边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