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仁】吉他声/断弦薄荷(大作品终稿)

开头预警:
1.cp:河原木桃香x井芹仁菜 建设霓虹女同性恋
2.全文1.1w字,有非常多私设和经历编造
3.超级ooc
4.建议搭配食用:分享トゲナシトゲアリ的单曲《飛べない蝶は夢を見る (不会飞的蝴蝶也会做梦)》http://163cn.tv/GEXQgzz (@网易云音乐)

逃亡的引擎

在后面几年的演出里,井芹仁菜每次看到日出,都会想起那天凌晨加油站旁倒着的吉他和牙齿上口香糖的味道。

凛风阵阵,飘着雪,小酒馆里传出一阵尖叫。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河原木桃香怒吼,“你砸了别人一柜子的酒,就因为他们喝了倒彩!”

“他们没资格这么说话。”

井芹仁菜薄外套下的手快把话筒捏碎了,“他们没资格评判你写的歌。”

河原木桃香听完这句话,差点拿枪崩死自己。

“我们就两个人,出来唱唱歌赚点生活费,现在好了,怎么赔钱?听我的,去道歉,还能少赔点。”

“我不要。”

“快去!”

“我不要!”

两只手攥的越来越紧,最后井芹仁菜扔下话筒,跑了出去。

等河原木桃香反应过来时,门口的摩托车和那个扎两个小辫,怒气冲冲的女孩都消失不见了。留着她来收拾一地烂摊子。向老板抵押了自己身份证,保证一定回来赔钱之后,河原木桃香开上本来运乐器和酒的面包车,轰一声追出去了。

外面雪下的越来越大。等怒气冲冲的河原木桃香平静下来后,她意识到,井芹仁菜的短袖外面,就穿了一件连帽卫衣。

那事情就解决了,这小孩肯定藏在下一个加油站里过夜。

手机播着导航的声音,一边开着车,河原木桃香一边复盘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本来网上随便找了个同ip的,想着合作去演几首歌,赚点饭钱。等见面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是一个刚满16的辍学中学生。河原木桃香被吓个半死,生怕自己被安上拐卖儿童的罪名。好言相劝半天,对面的小女孩仍然一副臭脸,说“我就要唱歌,不用担心我家长。”

听了她唱了几首之后,河原木桃香惊叹于她的天赋,最后退了一步,和她说:“就演一个寒假,寒假结束就滚去上学。”话音刚落,河原木桃香发觉,原本环绕着这个小孩的怨气似乎一下子消散了,但面前仍是那副臭脸。

小孩叫井芹仁菜,每天都穿着同一件薄外套,摆着副被别人欠钱的表情,演了几次之后,她们两个也没有说上什么话,每天的沟通也只有排练时出现的问题。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边打方向盘,河原木桃香边愤愤想着。远处传来灯光,加油站到了。

大踏着脚步走进去,果然看到一个深蓝色的身影缩在便利店门口瑟瑟发抖。

揪住这个瘦弱身影的领子,河原木桃香想都没想,先给了她一拳。

“你惹了多大麻烦心里没点数吗?!上车!跟我回酒馆!”

井芹仁菜猝不及防挨了一拳,被打的扭过脸去,但还是那个语气:“不回,明明是他们的问题。”

就在河原木桃香准备把井芹仁菜塞进面包车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河原木桃香立刻反应过来,酒馆老板最后还是没按耐住急切,报警了。

完蛋了。

两个人脑海里都浮现出这三个字。

愣着干嘛!赶紧上车!河原木桃香边咒骂边跳起来,她一秒钟内意识到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彻底没救了。她也才20岁,什么都没经历过,对她而言,这些足以把她压垮。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不再试图把仁菜塞回后座,而是粗暴地把她推进副驾驶,自己跳上驾驶座,猛踩油门。面包车在雪地里打滑了一下,冲出了加油站,朝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是回酒馆,而是深入更陌生的、被大雪覆盖的公路深处。

逃亡开始了。

面包车

车厢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罐头。暖气嘶嘶作响,吹出的风却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聊胜于无。

桃香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现实。愤怒的后劲还在血管里冲撞,但更汹涌的是恐惧——对警察的恐惧,对巨额赔偿的恐惧,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还有对这个缩在副驾驶、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小鬼的恐惧。

仁菜蜷缩在座位里,脸朝着窗外。被桃香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更用力地咬着口腔内壁,尝到一丝血腥味混合着廉价口香糖残留的薄荷味。

警笛声远了,但另一种冰冷的东西攫住了她。不是因为风雪,而是因为桃香那句“这下真被你害死了”。

她没害人,是那些混蛋先侮辱了桃香的歌!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可为什么现在像条丧家犬一样在雪夜里逃窜?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沉默像实体一样挤压着狭小的空间。只有引擎的轰鸣、轮胎碾压积雪的咯吱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听着,”桃香的声音干涩紧绷,打破了死寂,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几乎被雪掩埋的道路,“酒馆回不去了。警察在找我们。老板不会放过我那张抵押的身份证,还有那柜子酒钱…”

“我们惹上大麻烦了,井芹仁菜,天大的麻烦!”

仁菜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哼。

“你那是什么态度?!”桃香的怒火又被点燃,“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们得躲起来!躲得远远的!等风头过去…或者…”她顿住了。

或者什么?她也不知道。

“或者什么?被冻死在这破车里?”仁菜终于开口,声音又冷又硬。

“闭嘴!”桃香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现在,听我的!不想进少管所或者被冻死,就给我老实点!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搞清楚状况。”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地狱般的驾驶。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低得可怕。破旧的导航仪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罢工。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电量也岌岌可危。她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陌生的省道上乱转,试图寻找一个能避风雪的落脚点——一个不需要身份证登记、不会有人问东问西的地方。

第一夜

就在油箱快要见底,绝望几乎要把两人吞噬时,车灯穿透雪幕,勉强照亮了一个轮廓——一个早已废弃的加油站。

锈迹斑斑的加油机像沉默的墓碑,旁边一栋低矮的小屋窗户黑洞洞的,门半敞着,在风雪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就这了!”桃香几乎是撞开驾驶座的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车厢。她哆嗦着,绕到副驾,粗暴地拉开车门:

“下来!快!”

仁菜被冻得几乎麻木,僵硬地挪下车,双脚陷进厚厚的积雪。废弃的小屋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味,但至少能遮风挡雪。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油桶和废弃轮胎。桃香摸索着找到一块相对干净、背风的角落,把车上唯一一条用来盖乐器的脏毯子扔在地上。

“凑合过吧。”她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

两人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裹着那条薄毯,像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憎恨却又不得不依偎取暖的刺猬。

饥饿感开始噬咬胃部。

桃香在车上翻找,只找到几瓶之前演出剩下的廉价啤酒和半袋不知道谁落下的、硬得像石头的面包干。

她丢给仁菜一瓶啤酒和几块面包干。仁菜没接啤酒,只抓过面包干,用尽力气啃着。

“吃点东西,别真冻死了。”桃香自己也灌了一口冰冷的啤酒,那苦涩的液体滑下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她看着仁菜在昏暗光线下模糊的侧脸,那倔强的嘴角,那单薄的身体在寒冷中无法抑制的颤抖。一股混杂着愤怒、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涌上来。

“妈的,你到底图什么?就为了那几句喝倒彩?值得吗?”

仁菜停止了咀嚼,沉默了很久。就在桃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

“他们…没资格说你写的歌难听。”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桃香的心湖。

她愣住了。她以为仁菜砸店纯粹是青春期失控的暴怒,是自毁倾向。她万万没想到,那导火索,竟然是她自己写的歌被侮辱了?为了维护…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桃香。是荒谬?是恼怒?还是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暖流?她张了张嘴,想骂,想质问,最终却只是狠狠地又灌了一口酒,辛辣感灼烧着喉咙。

“蠢货…”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仁菜,还是骂自己,或者这该死的命运。她把毯子往仁菜那边又拽了拽,动作依然粗鲁。

风雪在小屋外呼啸。

这一夜,无人入眠。

仇恨、恐惧、冰冷,以及那句“没资格说你写的歌难听”所带来的微弱震动,在黑暗中无声地发酵。

天蒙蒙亮时,风雪终于小了些。两人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面包车在低温下启动困难,引擎发出濒死的呻吟。桃香咒骂着,一遍遍尝试,直到电瓶都快耗尽,那老家伙才不情不愿地咳嗽着活了过来。

首要问题:汽油和食物。更要命的是,桃香翻遍了口袋,只剩下皱巴巴的几张纸币和几个硬币。赔钱?现在连生存都成问题。

“得搞点钱。”桃香看着油表指针几乎贴在底线上,声音沙哑。

仁菜没说话,只是把视线投向车厢角落那把蒙尘的备用吉他——桃香乐队里贝斯手留下的便宜货。

桃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眉头紧锁:“就我们俩?你弹那玩意能行?我唱什么?对着西北风吼?”

“总比饿死强。”仁菜的声音平板无波,走过去,拿起那把吉他,用袖子擦了擦灰。动作生涩,但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头。

在下一个勉强有人的小镇边缘,一个破败的卡车司机休息站外,她们停了下来。桃香厚着脸皮跟休息站的老板磨了半天,保证只占用门口一小块地方,唱几首歌就走,绝不惹事。老板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叼着烟,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形容狼狈、一看就有麻烦的女人,尤其多看了几眼年轻的仁菜,眼神让人不舒服。最终,大概是觉得两个女人也翻不起浪,挥挥手不耐烦地同意了,条件是“唱得不好立刻滚蛋”。

没有排练,没有交流。仁菜抱着那把音准有些飘的吉他,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桃香深吸一口气,站到前面,面对着零星几个好奇或漠然的目光——疲惫的卡车司机、几个无所事事的本地青年。

“唱什么?”桃香压低声音问仁菜。

仁菜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生涩的、带着杂音的和弦。她没抬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唱你写的。那首…《空的箱》。”

桃香怔了一下。《空的箱》是她最私密、最饱载回忆的一首歌,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对着这样的人唱出来。

没有退路了。桃香闭上眼,再睁开时,属于“主唱”的那股狠劲被逼了出来。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在仁菜磕磕绊绊、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有些刺耳的吉他伴奏下,猛地吼出了第一句:

やけに白いんだ やたら長いんだ。

那声音嘶哑、粗粝,毫无美感,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原始力量。仁菜的吉他像是故意在制造噪音,跟不上节奏,和弦错位,但那扭曲的音符和桃香撕裂般的怒吼,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令人不适却又无法移开耳朵的冲击力。

这不是表演,这是发泄。是逃亡的恐惧、饥饿的折磨、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彼此间无处释放的愤怒,通过音乐这个唯一的出口,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休息站里的人都愣住了。一个司机皱起眉头,骂了句“什么鬼东西”。几个青年哄笑起来。老板脸色难看。

桃香不管不顾,越唱越投入,仿佛要把肺都吼出来。仁菜低着头,手指在琴弦上越来越用力,制造出更多失真,那噪音像是在为桃香的演唱助威,也像是在发泄她自己无处安放的暴戾。

一曲终了,空气死寂。只有风雪声。

桃香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从额角流下。羞耻感和破釜沉舟的绝望交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裤、满脸胡茬的卡车司机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走到她们面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桃香手里。然后,他转身走了。

接着,另一个司机也走过来,放下一枚硬币。

虽然收获微薄(几张零钞和几个硬币),但这意外的“报酬”让桃香和仁菜都愣住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那无声的、来自最底层边缘人的一丝认可。

——或许不是认可音乐,而是认可那种在烂泥里挣扎的、不顾一切也要发出声音的姿态。

“走了!”桃香攥紧那点钱,拉起还在发愣的仁菜,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车上。车子发动时,她还能听到休息站里传来的哄笑和老板的咒骂。

但车厢里,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场粗糙、难听、充满噪音的“演出”,像一根烧红的铁丝,在两人之间紧绷的弦上烙下了一个印记。愤怒依旧,恐惧依旧,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种共同创造的、毁灭性的声音里,短暂地连通了一下

桃香用那点钱买了最便宜的汽油和几个冰冷的饭团。她把一个饭团扔给仁菜,自己恶狠狠地咬着另一个。

“难听死了。”她含糊不清地说,发动了车子

仁菜没说话,默默吃着饭团。过了很久,在引擎单调的轰鸣中,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几乎被噪音淹没:

“你的歌…本来就不是唱给他们听的。”

桃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一下。她没回头,只是踩油门的力道,似乎轻了一点。

磨损的弦

逃亡的日子变成了一种痛苦的循环:

在陌生的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寻找能容身一晚的废弃建筑、桥洞或勉强负担得起的廉价汽车旅馆(往往需要桃香编造蹩脚的理由或付出额外的钱)用那点可怜的积蓄买最便宜的食物和汽油。然后,寻找下一个可能允许她们“卖唱”的地方——更偏远、更破败的小酒吧后巷、乡村集市边缘、甚至是路边停车带。

每一次“演出”都是一场赌博和折磨。遭遇冷眼、嘲笑、驱赶是家常便饭。偶尔能赚到几顿热饭钱或几升汽油钱,就足以让她们松一口气。仁菜的吉他技巧在一次次生涩的弹奏中勉强提升了一点点,但她的风格依然粗粝、充满攻击性,大量使用不和谐音和强力扫弦,制造噪音。她们的音乐,在互相折磨般的磨合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原始、粗糙、充满破坏欲,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像在废墟里挣扎生长的荆棘。

冲突依然是主旋律。

为走哪条路吵,为花最后一点钱买面包还是买吉他弦吵(仁菜总是毫不犹豫地选弦)。

为演出时该唱什么吵。

为一个眼神、一句无心的话吵。

一次,在某个灰蒙蒙的工业小镇边缘,面包车彻底罢工了。引擎盖下冒着黑烟。桃香绝望地踢着轮胎,咒骂着这辆破车、这该死的天气、这操蛋的人生,最后矛头直指仁菜:“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现在…”

“闭嘴!”仁菜突然爆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推了桃香一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跟你绑在一起吗?!要不是你写的歌…”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因为愤怒和某种更深的痛苦而发红。

“我写的歌怎么了?!”桃香被推得一个趔趄,火气瞬间顶到天灵盖,“我写的歌再烂,也比你这个连家都不要的野种强!”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捅进了仁菜的心脏。她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和震惊。她看着桃香,眼神里的愤怒迅速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绝望取代。她没有再吼,没有动手,只是转身,抱着她那把破吉他,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远处灰蒙蒙的荒野。

桃香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住了。她看着仁菜那单薄、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废弃厂房的拐角,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攫住了她。

她明明知道仁菜对“家”这个词有多敏感,那是她从未触碰过的禁区。

一种比风雪更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桃香。

她顾不上破车了,发疯似的追了上去。

在一个堆满生锈铁桶的角落,她找到了仁菜。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那把破吉他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桃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她慢慢地、笨拙地走过去,在离仁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风雪似乎都安静了,只剩下女孩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

“喂…”

桃香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 这个词对她来说无比艰难,但此刻却脱口而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气昏头了。”

仁菜没有抬头,哭声却更大了些,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无助。

桃香蹲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极其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仁菜那因哭泣而颤抖的背。

“别…别哭了。车坏了,钱也没了,你再冻病了,我们真得死在这了。”

她的安慰词依旧那么不中听,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温柔。

仁菜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眼睛肿得像桃子,但眼神依旧凶狠:

“谁要你管!你滚开!”

“我不管你谁管你?!”

桃香也来了脾气,但看到仁菜那狼狈又脆弱的样子,火气又莫名消了大半。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哭有什么用!起来!想想怎么把那破车弄好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经!”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桃香那句“我不管你谁管你”触动了她心底某个从未被触碰的角落,仁菜抽噎着,最终还是被桃香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回到面包车旁。

修车的过程又是一场灾难。桃香懂点皮毛,但也仅限于皮毛。

她们在寒风中捣鼓了几个小时,弄得满手油污,冻得瑟瑟发抖。一次尝试发动时,引擎发出一声怪响,一股黑烟喷了仁菜一脸。

仁菜下意识地骂了一句,桃香却看着她那张小花猫似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在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仁菜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瞪着桃香:“笑什么笑!”

桃香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荒谬感:

“笑你像个挖煤的。”

仁菜看着桃香难得大笑的样子,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惯有的冷淡和暴躁。

她别扭地转过头,用袖子狠狠擦脸,但嘴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立刻被她压了下去。

这一次,引擎奇迹般地发动了。虽然声音听起来更破了,但至少能走。

重新上路。沉默依旧,但车厢里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凝滞得令人窒息。

那道被“野种”二字撕开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桃香笨拙的道歉和那个意外的笑容,像一块粗糙的纱布,暂时覆盖了上去。

仁菜抱着吉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桃香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那个安静下来的侧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们驶向下一个未知的城镇。风雪似乎暂时停了,但前路依旧茫茫。她们的音乐,她们的恨意,她们的依赖,以及那在废墟中悄然滋生、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东西,都在这条无尽的公路上,被不断地拉扯、变形,发出刺耳的噪音。

真实的噪声

逃亡的日子被车轮和饥饿碾成了模糊的碎片。她们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更荒凉、更人迹罕至的公路和城镇之间。面包车成了她们移动的堡垒和伤疤累累的见证者。

经济状况时好时坏,靠着一场场在边缘地带进行的、充满噪音的演出勉强维生。

她们的音乐在痛苦中愈发纯粹和暴烈。仁菜的吉他技巧在实战中突飞猛进,虽然依旧偏爱制造扭曲的声浪,但开始融入一些属于她自己的、尖锐如刀的旋律片段。

桃香的嘶吼也找到了与仁菜噪音吉他对话的方式,她的歌词开始记录下逃亡路上的所见所闻——废弃的加油站、冷漠的眼神、廉价啤酒的味道、还有身边这个“麻烦精”的影子。

两人的关系进入一种诡异的平衡。激烈的争吵依然会发生,为一块发霉的面包,为走错一个路口,为演出时一个失误的音符。但争吵过后,不再是纯粹的恨意,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算了”。

一次,她们在一个破败的社区演出。观众寥寥无几,大多是些眼神浑浊的老人和几个好奇的孩子。演出过程依旧充满噪音和混乱。结束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褪色工装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过来,没有给钱,而是递给仁菜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很廉价的巧克力。

“小姑娘,”老妇人的声音沙哑,“你弹琴的样子…跟我那孙女有点像…她也倔得很…” 老妇人浑浊的眼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她没再多说,佝偻着背,慢慢走开了。

仁菜捏着那块温热的巧克力,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桃香默默收拾着东西,也没有催促。那天晚上,在车里,仁菜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喂…。”

“嗯?”

“你…为什么还在唱歌?都这样了。”

仁菜没有看桃香,只是盯着窗外漆黑的夜。

桃香沉默了很久,久到仁菜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就在她准备放弃时,桃香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真实:

“因为…不唱的话,我可能早就真的烂在哪个角落了。”

仁菜安静地听着。黑暗中,她看不清桃香的表情,但那声音里的脆弱和自嘲,让她第一次触摸到这个人坚硬外壳下的裂缝。

“你呢?”桃香反问道。

仁菜的呼吸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过了很久,久到桃香以为触到了她的禁区,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开口,语速很快,仿佛要把积压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学校里…全是傻逼。老师傻逼,同学也傻逼。他们觉得我怪,觉得我阴沉…家里…家里更没意思。没人听我说话。说什么都是错。只有音乐…只有吉他的声音…它不会骗人。它很吵,很烦,但很真实。我弹得再烂,那也是我的声音。我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听到我的声音。”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我…不想被当成空气。不想…被当成不存在的人。”

这是仁菜第一次主动袒露心迹。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深埋在倔强之下的、近乎绝望的孤独和被看见的渴望。桃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想起了仁菜砸店时那句“他们没资格评判你写的歌”。原来,那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她,更是仁菜自己对抗整个世界的,哭泣的呐喊——用最激烈、最笨拙的方式。

黑暗中,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理解在狭窄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她们是那么的不同,却又在某种绝望的深处如此相似——都是被生活逼到角落、试图用最刺耳的声音证明自己存在的人。

废墟

日子在车轮下继续滚动。她们离最初出事的地方越来越远,但债务的阴影和身份的困境始终如影随形。一次在某个稍大点的城镇边缘演出时,她们过于独特的“噪音”和两人奇特的状态引起了当地一个小独立音乐节组织者的注意。

“嘿,你们的音乐…很特别。”演出结束后,那个组织者找到她们,无视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像…在废墟上开出来的花,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个月在邻县的一个地下音乐节?虽然没多少钱,但…能让更多人听到。”

这个邀请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希望?还是另一个陷阱?桃香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和拒绝——参加音乐节意味着暴露在更多人面前,风险太大。

但仁菜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星。那是对舞台、对更大声浪的渴望。

“我们…考虑一下。”桃香含糊地应付过去,拉着仁菜匆匆离开。

回到车上,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疯了?警察可能还在找我们!你想自投罗网?”桃香拍着方向盘。

“怕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谁还记得!”仁菜毫不示弱地回瞪。

“钱呢?路费呢?住哪?”

“去演!去唱!唱到够为止!”

“你他妈以为唱歌是印钞机吗?!”

“那也比你缩在这里等死强!”

争吵陷入僵局。但“音乐节”这个词像一颗种子,种在了两人心里。它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逃离纯粹逃亡和生存困境、让她们的音乐真正被听到的机会。这诱惑太大了。

就在她们为此争执不休、前途再次陷入迷茫时,一场更大的危机降临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们的车在一条偏僻的山路上彻底抛锚。

绝望。冰冷的、彻底的绝望笼罩了两人。钱几乎用光了,车也完了,唯一的庇护所随时可能被风雨掀翻。所有的愤怒、委屈、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她们缩在黑暗的车厢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雨声,第一次感到如此渺小和无助。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仁菜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再倔强,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桃香看着仁菜在黑暗中惊恐无助的样子,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她伸出手,不是推搡,不是拉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气,将仁菜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死个屁!”她的声音也在抖,但异常用力,“有我呢!怕什么!我们什么烂事没遇到过?酒馆砸了,警察追过,饿过冻过,车也他妈坏过无数次了!不都挺过来了吗?!”

仁菜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更紧地回抱住桃香。冰冷的泪水浸湿了桃香的衣襟。没有言语,只有风雨的咆哮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这一刻,所有的恨意、隔阂都被求生的本能和极致的恐惧碾碎了。她们只剩下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第一丝灰白的光。她们精疲力尽地依偎着,体温在拥抱中互相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喂,”桃香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那个音乐节…我们去。”

仁菜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光,却亮得惊人。

“车怎么办?”她问,声音闷闷的。

“扔了。”桃香回答得干脆利落,“背着吉他,走着去。”

噪音不息

几天后,在一个同样废弃的、但能看到地平线的加油站旁。

天刚蒙蒙亮,稀薄的阳光刺破云层,染红了荒凉的地平线。

井芹仁菜靠在一堵斑驳的断墙上,嚼着一块廉价的口香糖,薄荷味混合着清晨清冷的空气。牙齿上熟悉的味道,让她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凌晨,那个改变一切的起点。那时只有冰冷的愤怒和无尽的绝望。

但现在不同了。

她身边,河原木桃香正在笨拙地整理着两个破旧的背包——里面装着她们仅有的财物:一点零钱、几件换洗衣服、断掉的琴弦、写满涂鸦歌词的纸片,还有她们吃饭的家伙:仁菜的备用吉他和桃香的话筒。

阳光勾勒出桃香侧脸的轮廓,带着奔波的风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她的暴躁似乎被磨平了一些棱角,或者说,沉淀成了一种更内敛的力量。

仁菜看着那轮缓缓升起的太阳,又看了看身边那个皱着眉头、骂骂咧咧整理背包的女人。她想起风雪中的逃亡,想起废弃小屋的寒冷,想起卡车司机休息站的噪音,想起冰冷的饭团,想起那个递给她巧克力的老妇人,想起引擎报废的绝望风雨夜,想起那个紧紧抱住她的、带着汗味和机油味的怀抱…还有那些在废墟之上、在绝望之中唱出的歌。

恨意依旧存在吗?也许。但早已被更复杂的东西覆盖——

一种在共同经历地狱后锻造出来的、扭曲却坚不可摧的羁绊。

一种在彼此制造的噪音中,找到了共鸣的奇异理解。

“喂,”桃香终于整理好背包,将一个明显更重的扔给仁菜,自己背起另一个,“走了。再磨蹭天又黑了。”

她的语气依旧不耐烦,动作依旧粗鲁。但仁菜接住背包,背在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吉他的琴袋。这一次,她没有回嘴,也没有摆出那副“全世界欠我钱”的臭脸。

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破败的加油站,然后迈开脚步,跟上了桃香的步伐。

阳光彻底跃出地平线,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空旷无人的公路上。前方依旧漫长,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那个遥远的地下音乐节像海市蜃楼般悬在未知的终点。身份、债务、过往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但她们还在一起。她们还有吉他,有嘶吼,有这身从泥泞里滚出来的、沾满噪音的骨头。

仁菜嚼着口香糖,薄荷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和记忆中那个冰冷绝望的凌晨味道重叠,却又如此不同。她侧过头,看着桃香迎着朝阳大步向前的背影。

牙齿上的口香糖味道还在,但日出,好像没那么冷了。

引擎的轰鸣被脚步声取代。两把吉他沉默地伏在背上,等待着下一次在废墟之上的咆哮。

公路在前方延伸,尽头是下一个未知的加油站,下一座等待被噪音撕裂的城镇。

她们的故事,她们的噪音,她们的恨与共生,才刚刚开始第一个即兴段。

 

送给我爱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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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桃仁】吉他声/断弦薄荷(大作品终稿)”

  1. 梨子会写的。
    每一个波折,我提着心担心情节不知怎么发展,都惊喜地发现你已无声用斧子从风雪中劈开通往下一站的道路——直至顶峰。作为典型的公路题材作品,这篇无疑是成功的。每一拍制造出新的、更大的麻烦,也给主人公以机会,去扛住麻烦去获得成长。你是会写故事的人,你也是拥有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心性的作者。你更是用文字爱着世界的创作者。
    唯一的问题:有些地方属于“解释”。故事要展示,不要解释。
    举例:“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深埋在倔强之下的、近乎绝望的孤独和被看见的渴望。“

    另一个不大但是存在的问题:仁菜处在相对极端的处境里,这使得她的人设比桃香更清晰。阅读时我会感觉桃香的欲望和动机我不那么清晰,有时有点摸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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