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开头…

亲爱的陌生人，当你看到这簿回忆录时，我大抵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正值午夜，外面下着雨，那轮半月却绕开了乌云，恰悬在我的窗外。从前的我总相信着，相信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永恒不变，就像这月光一般，能流过漫长的、无尽头的岁月。但现在我却知道，即便是这月光，也终会有消散的一天。在一切归于沉寂之前，伴着洒落在我身侧的最后几缕月光，我愿把一切细碎的回忆重新编织，在离开前再次拼凑出自己的一生。

一

x709年，我诞生于a国的一所地下实验室中。彼时的我有一个空白的大脑，它充斥着陌生的知识，却没有半分记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先看到的东西，是实验室冷硬的天花板，以及那位“培育员”有些苍白的脸。

我撑着手坐起身，地面那冰凉光滑的质感，即便今日仍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记得“培育员”曾蹲下来注视着我，记得他那张年轻却充满疲惫的面庞。那时的我自然读不懂他的表情，但多年后，当我再次将当时的情景重现于脑海时，总觉得那张脸上充斥着的，是无限的怜悯与愁怨。第一次听到话语声的感觉很是奇妙，那些声波就这么传入了我的脑中，在我与生俱来的程序的作用下，变成了可以理解的信息。在“培育员”的引导下，我开始试着自己说出话来，从咿咿呀呀到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可是耗费了挺久的时间。据他所说，我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他与工作人员会对我进行训练与教导，等到能够自理生活，便要把我放入社会。

于是我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社会人”。从自由操控身体、语句通顺流利到谈吐得体、举止礼貌合乎情理，我只花了三天就学会了所有这些。毕竟，说到底，这些不过是把我脑中既有的知识实践一下而已。“学的真快啊，”我还记得一位工作人员曾向“培育员”如此感叹道，“比前几个都要快，不愧是您花了大量心血研究的成果。”而“培育员”却只是沉吟着略点了点头，便转身远远地走开。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总是这样郁郁不乐，其他工作人员都说这是“疲劳过度所致”，而我却明白，这其中别有缘故。

唯一一次看到他展露笑颜，是在我临行的那天。那天的实验室纷乱异常，研究人员们一边等待着“高层”的指令，一边手忙脚乱地为我的出发做着准备。我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桌子看着他们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闻声我回过头去，“培育员”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此前我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平日里那双忧伤无神的双眼此刻却炯炯闪烁着，让我这颗波澜不惊的心都不由得微微泛起了讶异。“走吧。”他对我说道，转身快步走向了实验室的深处。于是我便跟在他身后，路过我的卧房，路过餐厅，路过身体监测室，路过培育间，一直走向地下室的最深处，直到其他人的声音完全消失在我的耳畔，才终于停在了一扇我从未进入过的大门前……这扇门，我记得，是只有“培育员”一人能够出入的。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先是有些紧张地回头张望着，然后低头从口袋中快速掏出钥匙，轻轻插进了锁眼。我被他拉着走进了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普通的实验室，白色的桌子摆在中央，上面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陌生的实验器材，对面的墙上则是一个巨大的操作台。他轻轻将门关上，我转头看着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没有回话，只是走到桌边，低头翻找起来。过了半晌，他才又抬起头，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密码盒。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环，招呼我过来，“你得把这个戴在腿上，”他说，“他们会检查的。”我把它接过来细细地端详着，它黑色的表面上有几块规则的凸起，里面似乎装了些细小的仪器，而在环的底部，细细地刻着“BIO-09”的字样。“这是什么？”我问。“什么用处也没有的东西，”他答道，低头看着我，“一个仿造品，一个空壳。”“那我为什么要戴上它？”他弯下腰来，将脸凑近我，直到距离近到我能看清他略显混浊的眼白中细细的血丝，近到我能从他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脸。“答应我，你要骗过他们，你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赝品，好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做声。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垂下眼眸，仿佛陷入了思索，过了几秒才再次迟疑地开了口，“这东西原本是监视你用的…时间不多了，具体的细节你也不用知道…”他又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是我当时难以读懂的神情，那大概是悲哀吧。“最后，”他说，“我想再提出一个请求。你走出这里以后，你我多半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请答应我，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吗？”“珍惜生命？”“要活下去，不要随意抛弃自己的生命。你的生命和别人的一样珍贵，一样重要……我想你终究有一天会明白的。请你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好，我答应。”

他直起身来，脸上绽开了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转身走向门口，嘴里还喃喃念叨着，“我的罪孽……是了，我的罪孽……”

灯光微暗，雨声嘀嗒，小小的花店里洋溢着春意。这是“培育员”为我找的归宿。花店的店主，他的“旧相识”，是个个子不高的和善的老人，与人说话总带着笑。初次见面，她先带我在店里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然后便要教我如何识别各种花卉草木。“您不必教了，”我直截了当地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这些我都懂得。”她迟疑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便教你如何照料它们吧。”我当即表示这些知识我也都了解，询问她是否愿意让我当场进行展示。她又迟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闪动，但随机又调整好了状态。“啊，那，今天你先修整一下，明天我再看你试试。”

此时已是夜晚，我独自回到卧房，看着这被暖色的灯光所照亮的小房间，心底像是涌起了几层酸涩的浪…此前，我还从未在除实验室之外的地方生活过，也从未离开“培育员”生活过。但过了不久，翻涌的浪便被跳跃的小火苗所取代。我开始对周边的一切充满兴趣，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我开始探索这个小小的空间。床铺很软，淡黄色的被罩虽然不是崭新的，但是被清洗得很干净。衣橱有些旧了，一打开柜门，里面的衣架就会当啷啷地摇摆。窗边的书桌上有一沓白纸，旁边还摆着几支钢笔。我从床底的积灰中发现了一个破旧的玩具熊和一个已经停走的手表，这不禁让我有些好奇，难道这房间以前是给孩子住的？我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转了又转，待到所有角落都被窝看了个遍，便又把灯熄灭，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天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若隐若现地飘落在路灯淡黄色的光里，在嘀嗒的雨声中，微凉的风吹拂着我的脸颊，而窗边的我，早已看得痴了。

我离开窗边，推开房门，店主尚未将店门锁起，于是我便走了出去，走在了雨里。雨滴慢慢地飘，轻轻地落，微凉的水珠儿落在我的肩头，打湿了我的面颊，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就这么站着，感受着这湿漉漉凉意，心中洋溢着说不出的…欣喜，是了，我想这就是欣喜。

店老板的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打着一把雨伞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全身上下都湿了……这是干什么，赶紧回来…” 衣服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店老板皱着眉看着我，而我却只是笑着，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斜体了，改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