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行驶在米兰的路上。矛坐最后一排，右边的座位放着亮绿色书包，上面有一个粉色兔子挂件。生日那天朋友送的，裆部的火焰可以拉出来。头顶的空调开得太大，矛把它调小，只留一个出风的口。脚是酸的，身上很黏。她已经穿着同一双鞋走了一周的路。把小臂凑到鼻子下，还能闻到三四种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嗯，橘枳让人头晕。书包很鼓，也很硬，矛不敢打开它。环顾四周，再拉开一个小口，红色硬纸袋的角露出来。裤子还在。她伸进一只手，捅到底，拽出梳子。新剪的刘海打绺了。
*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游行呢。
嗯。
L，小猫和矛坐在米兰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一个废弃的塑料瓶离矛只有五厘米远，她小心地把书包放在腿上，尽量不碰到它。突出的一圈黑色大理石，休息着很多屁股。没有一点遮挡，百货商场后面的云像是画的，矛戴上棒球帽和墨镜。屁股硌得疼。L举起手机，拍云，拍鸽子。她今天来例假，肚子一直疼。右边的小猫戴着耳机，和游戏里的队友说着什么。
对啊，昨天那个游行……唉唉，没跟你们说话啦。
广场上所有的鸽子都飞起来，黑压压盖住一半天空。一会儿，它们都落下了。
哇……L抬起头。
嗯，矛说。
一对男女走过，都穿黑色。女生脚上的匡威鞋是低帮的，男生的是高帮——和矛的一样，只不过旧些。他们看起来很朋克。好酷。
一个女生在前方斜三十度的地方站住。紫鞋，绿裤子。矛用胳膊肘碰一下L。
哇，紫配绿。
她继续观察广场上来往的人。有人牵着三条一模一样的狗，都细细的。昨天弹钢琴的人今天没有来，她还给了他三欧元硬币呢！她说，老师，我还来得及去给钱吗？老师说，给谁钱？她说，那个弹钢琴的人。老师说，去吧去吧。昨天，他弹了矛喜欢的cornfield chase。没有看谱。矛是要看谱的。
她数着把书包背在前面的人。一个，两个，一群，那就是五个……妈妈叫她把书包背在前面，可是那样好热，还让人看起来像孕妇。她还买了手机绳，让矛挂在脖子上。
这里太晒了，她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可是老师说过，自由活动的时候，要三个人一起行动。
黄色袋子里装着刚买的蜡烛，散发淡淡的香气，上面挂了一只圆形的牌子。袋子是那种很硬的卡纸，摸起来很高级。矛掏出蜡烛的长方形盒子塞进书包，咬咬牙把袋子折成两半。
好啦，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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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的柜台女生往L，小猫和矛身上喷了很多香水。她口音很重，矛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小猫在打游戏，L垂着两手站在旁边。她痛经。
你能形容一下这款蜡烛的气味吗？
柜台女生没有听懂。
嗯，不用了，就它吧。“佛罗伦萨的早晨”。
柜台女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
哦？你买了一条牛仔裤，是吗？
Y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厌恶从矛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来。大家都不喜欢Y。她两只眼睛离得太近，膝盖内扣，没有边界感。大家总是躲着Y，她似乎也喜欢一个人逛商场。
周围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为什么是她？矛感到身上燥热起来。她什么都不会说的，对吧？那张大嘴……如果别人知道了，会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柜台女生把对于矛来说太长的裤子叠起来，用纸包住。她想说不用了，把裤子塞进包里就往楼下跑。集合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不是不守时的人。
这是你的。
红色的纸袋，白色的横版字母。酷酷的牌子，看上一眼心脏直跳。还是那种硬卡纸，只是不好折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楼梯间，矛把书包夹在两腿间。肩膀很疼。一个黑皮肤的女生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用英语问矛厕所在哪。矛指一个方向。她没有说谢谢。
矛松一口气，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堆在地上。红色袋子折一下，两下，三下，竖着塞进去，把地方占满了。拿出黄色袋子，撑开，把蜡烛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她走向扶梯。这一次，矛把书包背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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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暑假，矛在日本买了一只袋子。当时很流行的款式，粗粗的圆绳把手，不同色块拼成的图案。她的是绿色的，上面有一条蛇——斯莱特林学院的代表动物。
袋子不便宜，也不是特别好看。但——只是掏出信用卡，刷一下那么简单的事，它就是矛的了。她最喜欢的学院甚至不是斯莱特林。她一直很喜欢拉文克劳，只是斯莱特林更酷些。她想变得更酷些。高一开学后，矛可以拎着袋子走在学校。别人说，咦，是斯莱特林的诶！矛说，是哦。他们说，等等不对，你不是拉文克劳的吗？矛说，现在不是了哦，然后满意地离开。
卖完袋子后，矛感到很别扭。她从来不会主动向家长要什么东西，点名要的东西都是胶棒、沐浴露一类的物品。她愿意让自己相信，她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她不贪婪，不像那些被惯坏的孩子。这样难道不好吗？
她真的是这样的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矛对衣服的要求都是“能穿就好”。衣服是穿在身上的，重要的是舒适，不是美观。现在，依然是爸爸给矛买衣服。新衣服就像盲盒一样，拆开一个是一个。
小学的同学录上，隔壁班女生在“颜值”一栏只打了四星，后面写着小小的：“8打我（别打我）。”
*
试衣间的锁坏了。矛把脱下的短裤放在椅子上，一只手牢牢抵住门。
有人在敲门，拉开一个缝。矛用力把门拽上。裤子还没有穿上，这几天大概要来例假了。外面的人用英语说让矛把一条裤子给她。矛忙穿上短裤，从门的小缝把裤子递出去。
裤子终于穿上了。高腰的阔腿裤，看起来像是褪了色。喜欢。膝盖两边有奇怪的带子。不喜欢。裤脚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嗯，很酷，她喜欢。
那就它了。
矛打开门，柜台女生就站在外面，抱着胳膊。她留着卷发，眼睛是浅色的。
*
你，你退税了嘛？导游指指她手中的黄色袋子。他是福建人，口音很重。
嗯。
同学陆续回来了，都拿着花花绿绿的袋子。矛扫视一圈，肥皂，书，巧克力。都是些零碎东西。
她咽一下口水。
看“最后的晚餐”之前要过安检。她把黄色袋子拎在手里，外套披在肩上。
听说要搜包。
导游和保安两人一起打开矛的包。红色袋子很驯服地贴在一边，靠着梳子和充电宝。
行了，去吧去吧。
*
四层的柜台女生回来了。她留着卷发，穿着牛仔裤和牛仔外套，白色体恤右胸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D。
好帅。
矛在衣架前徘徊了一会。女生用眼光打量眼前这个一身优衣库的小孩，觉得她什么也不买。
女生开始给矛找裤子。她戴银色耳环，眼睛是灰绿色的。矛也想要那样的眼睛。水雾一样的颜色。
她的英语太差了，矛让她重新说一遍。哦，我的号码太小了，这里没有适合我的。
嗯，那我过会儿再来看看。
女生用冷冰冰的眼睛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