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是第二次触摸箱体,陈鸢还是很讨厌那种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的感觉,如同子弹瞬间贯穿人体一般。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疲惫地闭上双眼。天是那么蔚蓝,像被水冲刷过,几缕云慵懒地散落着,似乎是个好天气。
还好,电梯里的世界不同外面,尽管没有太阳却很温暖。这里的空间是描述不出的大小,并不宽广也不使人压抑。也许可以称作地面的平台上只有一架老旧的放映机静静地站着,似乎已然在那里很久了。时光褪去了它外表的颜色,而世上生命的万千记忆尽存于这简陋的箱体里。陈鸢盘腿坐下,拢了拢头发,放映机立刻自己开始转动,泛黄的胶片进进出出,时间的齿轮开始回拨,发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咔哒声……
六岁的陈鸢,从校门口欢快地小跑出来,背上的新书包闪闪发光。
“妈妈!”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我们今天,学了画画!给你看呀!”她将手中涂满颜色的画纸兴奋地举到面前。
“好好,我们燕燕一直都很有美术天赋呀。”母亲边说边用纸巾擦了擦陈鸢红扑扑的小脸,“回家记得洗手,今天的晚饭是面条哦!”
“太好了!面条!”小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衣角、发丝染上金色的光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胶卷缓缓转动,眼前的画面渐渐消失不见。思绪绵延如烟,散落到空气中,陈鸢只是看着前方漠然不语,忘记了擦去眼角流下的泪水。
“妈妈,我……月考又考砸了。”天空中云层的影子投射在少女的脸上,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唉,分数也只是分数,重要的是过程。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别人都付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你连拼尽全力都做不到,怎么会考好呢。陈鸢,咱收收心好不好,现在学习是你最重要的任务,明白了吗?”或许是开始下雨了吧,陈鸢只感到脸颊和衣领都湿漉漉的,风吹过直冻的她一哆嗦。
“我……明白了,妈妈,我会努力的,真的。”教学楼的转角静悄悄的,陈鸢用指腹摩擦着砖块上的纹路,这使得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这高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不知为何,格外的冷。
可悲的是,十几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更加强烈,促使着她来到这里,再一次咀嚼她的痛苦。
“燕燕啊,工作实习的怎么样了呀,领导有说过什么吗?”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到陈鸢的耳朵里,在她心底激起一片水花。
“妈,放心吧,领导说我干的很好,说不定下个月就转正了呢,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回去看你。”
“好,好,不着急,你先忙你的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哈,老家新下的苹果给你寄过去了,记得吃啊……”在母亲的千叮万嘱中,陈鸢挂掉了电话。领导的明嘲暗讽,遥遥无期的转正,堆积如山的材料……人们的未来总是这样迷茫又彷徨吗?
放映机的轰鸣还未停止,泪水早已从陈鸢的眼眶中涌出,洋洒在她童年的笑容里、褪色的校服上、夕阳下母亲脸上皱纹中。天真的自己、懵懂青涩的自己、在生活海洋中奋力挣扎的自己;温柔的母亲、严格的母亲、默默关心着她的母亲的母亲。她感到在浩瀚的星河中,自己渐渐变成了一粒小小的尘埃,随着风向下飘落,一直飘啊飘啊飘。所谓魔法,她缓缓合上了眼睛,说到底根本就是骗人的东西。该离开了,她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一瞬间她觉得心中某种很珍贵的东西再也不存在了,像是花盆里没有花,天空中没有光。离开这里,离开城市,回去吧。
回到曾经的家,陈鸢才发现十几年过去那些物件还摆在原本的位置,老钟表已经不走了,时间看起来像是停滞了。只是,她最希望不变的已然改变,最渴望存在的已然消逝,这种时候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一切呢。抬头,她忽然看见挂在墙上的画,画里她和母亲手拉着手,笑得很开心。她觉得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她体内爆裂开来,牵动着五脏六五要冲破这具死亡的躯体。
她想哭,但是眼泪再也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