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触手可及—魔法修改稿

墙皮在夕阳下微微发烫，像一块即将熄灭的炭。北把手放上去，眼前的世界便融化了。

没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没有寂静的哀伤。他站在了一片灿烂得近乎不真实的夏日草坪上，蝉鸣如浪，绿意汹涌。而他，就站在那绿意的中央，穿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抱着篮球，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喘着粗气。

“发什么呆呢？快过来！”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朝着北大喊道，声音亮得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就等你了！”

没有隔世的疏离，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只是昨天才见过他。那颗橘红色的篮球带着风声传来，北下意识接住，掌心传来的触感温热而真实。奔跑，抢断，跃起——动作有些生疏，但身体却记起了这一切。汗水浸湿了额发，他们用力地争抢着，谁也不让谁，只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和球一起在空中飞舞。

他们并排躺在被夕阳烤得暖烘烘的草地上，喘着气，看着天空从湛蓝渐变出橙与紫。“真好啊，”北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还能这样和你打一场球。”他侧过头，不敢让朋友看见自己这副模样，那句盘桓心底已久的“别走”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咽了回去。他看着眼前精力无限的他，忽然有些不确定，那个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回忆的、被病痛折磨得那样憔悴的他，或许根本不存在吧。

“我只是……”那句“很想你”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朋友转过头，眼眸清澈，映着漫天霞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你有病啊，”他笑起来，露出熟悉的虎牙，“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我不是在这儿吗？你看这夕阳，这风，还有刚才你那个丢死人的‘三不沾’！”

他顿了顿，声音显得很轻松：“这些东西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它们会像太阳一样，一直陪伴着你，在你心里发热。”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在这一分钟的对视里，北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以前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希望，在朋友的眼里闪闪发光，那样坚定，那样从容。北赶忙将视线移开，故作嫌弃：“你怎么也突然这么正经，搞得像要毕业了似的。”他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长舒一口气，笑了出来：“日子还长！”朋友跳起来，朝远方喊道：“对！日子还长！”

朋友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变得透明，像融入了温暖的金色光线里。朋友回头朝他笑着，北从他眼里看见了抹不去的离愁和那句曾经的他未曾读懂的“再见”。北扭过头，他想这一次就让他走吧，可以的。北吞咽着从心中上涌的那股劲，脑海里却回放了一万遍他们一起的时光——放不下，他做不到。他攥紧拳头，“最后一次”，又像发了疯似的向他大步跑去，想拉住他。

伸手的瞬间，世界暗了下来，人声嘈杂，似乎很拥挤，还有消毒水味——睁开眼，灯光亮得刺眼。北不愿相信，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控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里。他穿过人群，保护好那块墙皮，寻找他。还是记忆里那间病房，狭小逼仄，没有一丝阳光。他就在床上，被输液管和吊瓶包围着。北触电般地在病房门口捂住嘴，抑制着自己的呜咽，为什么无论一起干什么最终的归宿总是这令人厌恶的病房。

北想逃，想逃离这个地方，他不愿再让这个场景纠缠着他，他急切地向出口奔——“北，”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北像是冻结了一样聆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你走吧，好不好？”“为什么！你知道我离开你以后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北忽然被戳中，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朋友直起身子来，拭去眼角淌下的泪，“北，谢谢你带我重活了一遍，这一切我都记得，我真的都经历了。槐树下的毛毛虫让人立起鸡皮疙瘩的质感、山顶如刀割般的冷风、球场上阳光和汗水的气味、还有我们最喜欢吃的烤肠，好香……可我不愿意再看你费力了，一遍又一遍地来到医院，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你不该是这样的。”“别走……”北深呼吸着，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北，其实我一直都在”，他接过北手中的墙皮，调侃地一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啊，你唤我，风过松涛，水过青石，高山流水，皆是我在应你……”话音未落，他果决地捏碎手中那块墙皮，北回到了涂鸦墙前，看着已经全部脱落的墙皮背后露出了整齐垒放的砖块，他依然红了眼眶。

忽然，一阵清凉拂过脸庞，树叶窸窸窣窣地摇摆起来，远处的风铃传来悦耳的吟唱。

他点点头，舒展开眉毛，“原来，你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