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湾魔法贰

循环功勋

当传送间的金属门在凯尔文身后关闭时,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肾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涌。就是这个时刻——他将独自完成探索部队派给他的任务:进一步探寻“虚空神殿”的秘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兴奋。凯尔文用力握紧拳头,指节发白,试图控制这种颤抖。透过防护面罩,他看见自己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映照着控制台的微光。

“同步率百分之九十七,”控制台前的技术员向他点头,“创纪录了,凯尔文。”

控制室玻璃后面,队长马库斯严肃的面容透过防护层显得格外冷硬。凯尔文迅速移开视线,不愿在这关键时分被队长的谨慎动摇决心。他在心中默念:这次不一样,我会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

他总是这样——急躁,争强好胜。但今天,凯尔文要用行动证明这种性格不是缺陷,而是优势。

“准备启动传送程序,”技术员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三、二、一——”

世界在凯尔文眼前分裂重组,一阵剧烈的撕扯感贯穿全身,仿佛每个细胞都被拆散又重新拼合。他咬紧牙关,忍住呕吐的冲动。

当他再次站稳,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平台上,平台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远处,无数几何形体在黑暗中旋转——立方体、锥体,以及最为醒目的莫比乌斯环和沙漏符号,它们如同星座般点缀着这片神秘领域。

这就是虚空神殿——一个人类探索了十年仍只窥得皮毛的地方。

“凯尔文,报告情况。”马库斯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我已到达预定坐标,环境稳定。”凯尔文一边回答,一边贪婪地观察四周,注意到平台中央悬浮着两个旋转的符号:左侧是莫比乌斯环,右侧是沙漏,与先前人们传回的照片一模一样。他的呼吸因激动而略微急促。

“开始布设信标,然后立即返回。”马库斯命令道。

凯尔文没有动。他的目光被平台尽头一处先前被忽略的细节吸引——一面刻满名字的金属墙。功勋墙。探索部队成立以来所有获得一等功的人员名单。

他的胃部突然收紧。在那面墙的中间位置,清晰地刻着“马库斯”——三年前因救缘行动而获一等功。

“凯尔文?”马库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收到请确认。”

他几乎能想象马库斯此刻的表情——那副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正确的模样。就像授勋仪式上,马库斯拍着他的肩膀说“下次机会是你的”,眼神里却满是怜悯。

没有下次了。他等了太久。

“我正在布设信标,”凯尔文撒谎道,喉咙因紧张而发紧。他一边说,一边向平台中央走去,“可能需要几分钟调整信号。”

他偷偷的切断了视频传输,只保留音频。这个决定让他手心冒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凯尔文!你干什么?”马库斯的声音立刻变得严厉。

“信号不稳定,队长。可能是虚空干扰。”他说着谎,眼睛紧盯着那两个旋转的符号。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知道规则——每个探索队员都受过培训:莫比乌斯环代表循环空间,沙漏代表时间跳跃。见到它们时,必须立即避开视线并报告。它们是警告,不是工具。

但凯尔文看到的却是机会。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风险与回报。如果能带回去关于这些神秘符号的第一手资料,能亲自描述被传送到不同维度是什么感觉⋯⋯

“一等功”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回响,如同诱人的魔咒。

“凯尔文,如果你的传输中断,我命令你立即返回!”马库斯几乎在吼叫。

太晚了。他已经做了决定。凯尔文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决心在胸腔中凝固成坚硬的核。

他关闭了音频传输,隔绝了马库斯越来越焦急的声音。寂静突然降临,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内回响。他站在两个符号前,犹豫了一瞬。时间跳跃风险太大——可能永远回不来。但空间循环⋯⋯他也许能找到规律,找到控制方法。

他伸出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触碰了那个旋转的莫比乌斯环。

——

凯尔文在一个与之前完全相同的环形平台上醒来。一个大大的+∞出现在上空。但当他转头看向功勋墙,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成功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因干渴而嘶哑。他向功勋墙走去,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随着距离拉近,他注意到墙上名字的排列顺序在不断变化,但马库斯的名字始终在他上面。

一阵尖锐的头痛击中了他,他踉跄一步,伸手扶住额头。疼痛来得突然而剧烈,如同铁钉钻入颅骨。

“凯尔文!”

他猛地回头,发现马库斯和三名队员站在平台另一端,他们刚刚完成传送。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站着别动,我们接你回家。”马库斯谨慎地向前移动。

凯尔文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平台的边缘。“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触发了莫比乌斯环,凯尔文。你现在处于循环空间。我们已经追踪你的信号七十二个小时了。”

七十二小时?凯尔文摇头,这个动作加剧了他的头痛。不可能,他才刚到这儿几分钟。他指着功勋墙:“看,我的名字在上面。我成功了。”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狂热。

队员们交换了担忧的眼神。马库斯又向前一步:“墙上什么都没有,凯尔文。”

凯尔文转头——墙上确实空无一物。但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名字又出现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水面上的倒影般波动。

“它们⋯⋯在动,可⋯⋯为何马库斯永远在我上面?”他低语,声音中带着困惑和一丝恐惧。

马库斯示意救援队展开包围阵型:“那是幻觉,接触莫比乌斯环的典型症状。你需要跟我们走,现在。”

凯尔文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救援——是抢夺功劳。马库斯想再次夺走他的一等功,这样他就可以在功勋墙最上端了。这个想法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别过来!”他厉声警告,同时迅速冲向平台中央的符号。他的动作迅捷而决绝,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拦住他!”马库斯大喊。

太迟了。凯尔文再次触碰了莫比乌斯环,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全身战栗。

——

凯尔文有到了一个新平台了。上空有赫然出现一个-∞,但功勋墙还在。现在,墙上的名字开始倒转,不一会儿,凯尔文的名字就掉了下去。

“假的,”他告诉自己,“都是假的。”但他的声音在颤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耳中响起持续的嗡鸣,越来越响。他试图辨别其中是否有人声,但只能听到扭曲的尖叫和笑声。他用手指塞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声音似乎来自他的颅内。

“凯尔文。”

他转身,看见马库斯和救援队再次出现。他们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经历了数日苦战。可笑,明明才过了几分钟。

“这次是真的吗?”凯尔文问,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出了口。他的嘴唇干裂,舌头沉重。

马库斯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我们回家,凯尔文。不管你看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墙上,我们都承认你立了一等功。指挥部已经批准了。”

凯尔文眯起眼睛。谎言。如此明显的谎言。功勋必须靠实际成就赢得,不是施舍。马库斯在侮辱他。愤怒在他胸中燃烧,暂时驱散了迷茫。

“我看到了我的名字消失了。”凯尔文轻声说,头痛愈发剧烈,我还听见有声音告诉我,你不是救了人,是害了一个人,甚至那个人就是我爸!

马库斯愣住了:“什么?”

“你根本没有救他,”凯尔文指着墙上马库斯名字旁边的他父亲的名字,“你看着我爸死去,然后拿走了他的研究成果。”

救援队员们不安地骚动起来。马库斯脸色苍白:“凯尔文,那不是真的。你看到的都是幻觉。”

“是吗?”凯尔文笑了,笑声中带着疯狂,“那为什么你如此害怕?”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因为只有我知道,当时的情况,不得不抛弃下你爸……”

世界在凯尔文脚下倾斜。“我本以为,父亲死于实验意外,没想到是你害死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眼前闪过记忆碎片——七岁男孩,穿着黑衣,有人递给他折叠好的旗帜⋯⋯然后是被马库斯接走照顾的漫长岁月⋯⋯

“不,”他喘息着,感到呼吸困难,冷汗浸透了他的防护服内衬,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升。

马库斯眼中是真切的痛苦:“凯尔文,求你了。跟我回去。我答应过你母亲会保护你。”

保护?还是控制?囚禁?杀父仇人会保护我?凯尔文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不能再相信任何人。

他第三次冲向莫比乌斯环,脚步踉跄却坚定不移。

——
空间上空出现了+∞和-∞,两个符号在相互撕扯,空间正在缓慢崩坏。
凯尔文蜷缩在平台角落。功勋墙如今完全活了过来,名字如蠕虫般扭动,组成各种嘲讽的图案。耳中的嗡鸣已经变成了持续的尖叫,偶尔会突然安静,然后他就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

“⋯⋯回家⋯⋯”

“⋯⋯坚持住⋯⋯”

“⋯⋯最后一次机会⋯⋯”

谎言。全是谎言。凯尔文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声音。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头部的疼痛。

当马库斯再次出现时,凯尔文几乎认不出他了。队长看起来老了十岁,步伐蹒跚,防护服有多处破损。

“凯尔文,”马库斯声音嘶哑,“这是最后一次了。要么你跟我走,要么让我这个杀父仇人留下来陪你。”

凯尔文怔怔地看着他。在幻觉与现实的缝隙中,他隐约感觉到这话里的真实分量。他的喉咙发紧,一种莫名的情感在胸中涌动。

“墙上的名字,”凯尔文轻声说,声音几乎被周围的虚空吞噬,“还在动吗?”

马库斯慢慢靠近:“墙上从来没有名字,凯尔文。那是循环空间对你大脑的影响。它在利用你的记忆和欲望对付你。”

凯尔文艰难地聚焦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墙上的确空无一物。但下一刻,名字又涌现了,这次它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沙漏形状。

沙漏。

时间。

“我⋯⋯我想我找到了出路。”凯尔文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软弱无力,几乎无法支撑他的体重。

马库斯停下脚步:“什么出路?”

“沙漏,”凯尔文指向平台中央,手臂颤抖,“不是回去的路,是更早的路。在一切发生之前。”

马库斯脸色大变:“不,凯尔文!时间跳跃更危险!我们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

“带到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凯尔文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或者更早,在你获得一等功之前。”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转身冲向沙漏符号。

马库斯比他更快。队长扑过来,抱住他的腰,两人一起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放开我!”凯尔文尖叫,挣扎,指甲在马库斯的防护服上刮擦,“你又要夺走我的机会!就像以前一样!”

马库斯紧紧抱住他:“那不是真的!你被影响了,凯尔文!看着我!记得你十四岁骨折时是谁在医院陪你三个月吗?记得你第一次通过探索考试时谁比你还要高兴吗?”

零碎的记忆闪过凯尔文脑海——病床边的马库斯,拿着成绩单欣喜若狂的马库斯,在他父亲葬礼上默默站在他身后一直低声道歉的马库斯⋯⋯

功勋墙上的名字突然全部脱落,如暴雨般落下,然后重组,拼成了“原谅”并在一旁播放起了,父亲死亡时的真实画面……。

凯尔文停止挣扎,泪水无声涌出。他貌似恢复了一些理智,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声叔叔。

“我想回家。”凯尔文哽咽着说,所有的抵抗都在这一刻瓦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呼喊着休息。

“好,”马库斯红着眼眶点头,“我们回家。”

他扶着凯尔文站起来,向传送点走去。技术员已经接到信号,开始启动返回程序。

就在光芒亮起的前一刻,凯尔文突然看见功勋墙上出现了崭新的画面——马库斯站在指挥部面前,拒绝接受一等功勋章。

“真正的英雄已经不能再站在这里了,”画面中的马库斯说,“而我承诺过要保护他的儿子。”

时间继续倒退,原来当时凯尔文的父亲因带病出发,在空间崩坏时没有拉住马库斯的手,没有赶上最后时刻的传送门。

凯尔文睁大眼睛,转向马库斯:“你拒绝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传送的光芒吞没了他们。

随后时间又向前了一阵,阴差阳错下,回到了开始时的时间。

——

回到基地的医疗室,凯尔文的生命像残烛般摇曳了最后三天。循环空间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多数时间他神志不清,反复念叨着功勋墙和移动的名字。

但在偶尔清醒的片刻,他会紧紧握住马库斯的手,眼神清澈得令人心碎。

“墙上⋯⋯”最后一次清醒时,他气息微弱地说,“我终于看到真相了。”

马库斯泪如雨下。

凯尔文的葬礼很简单,按他的遗愿,名字没有刻在任何功勋墙上。只有马库斯在墓前放了一个小小的沙漏。

有时,在深夜,马库斯会拿出那次任务的最终报告,翻到结论部分:

“探索者的最大敌人,往往不是未知的空间,而是自己心中未被承认的心魔。”

他合上报告,看向窗外无尽的夜空,想着那个被困在循环中的年轻人——不仅是空间上的循环,更是心魔的循环。然后他继续工作,训练新队员,警告他们警惕虚空神殿的诱惑,特别是那些心中已有裂痕的人。

因为他知道,在某个环形平台上,莫比乌斯环和沙漏仍在旋转,等待着下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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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评论了“泥湾魔法贰”

  1. 太漂亮了👍👍👍而且比要求还要更完整。我们看到了结尾。

    “他在心中默念:这次不一样,我会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

    他总是这样——急躁,争强好胜。但今天,凯尔文要用行动证明这种性格不是缺陷,而是优势。” 一次次的现实和人物内心OS交织,不仅交代了背景,也让我们更加清楚人物动机,更加期待他眼下将要做出的选择。这是小说作者常用的手段,节省笔墨,积蓄能量。你很会。

    结尾让我觉得不那么舒服。凯尔文为自己所作的探索,的确让任务走了弯路,但站在主角立场上这显然有价值——帮他找到了多年“拧巴”背后的答案。到结尾,要站在配角立场上去用否定态度收场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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