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作业，是他的方舟。

在父亲醉后的咆哮与母亲无声的叹息之间，在教室角落里永恒的冰冷目光之下，那些工整的字迹、完美的公式、精准的赏析，是他用精神构筑的最后一座堡垒。每一笔划，都是地基；每一个“优”，都是砖瓦。他活着的意义，仿佛就是让这座堡垒坚不可摧，仿佛只要它还在，他就能在内部那个纯粹的逻辑与文字世界里，继续呼吸游荡。

直到那天。又是他们。

抢过他那本都是红勾的，满是补丁的练习册，又一次将它统统撕毁。纸张被撕扯的声音，很轻，却又震耳欲聋。碎片像被击落的鸟，一次次在地面累成高耸的谷堆。无力地飘散在肮脏的地面上。他们践踏着那些碎片，也践踏着他那点可怜的、用优异成绩维系着的尊严。“不就是一本作业吗？”他们笑着说。

他站在原地，只是静静地看着。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台灯依旧亮着。他铺开一张全新的稿纸。这将是他的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没有考试和老师限制的作文。

【我的世界，与它的终结】

“我曾以为，建造一座足够高的塔，就能触摸到天空，远离地面的泥泞。我用知识做砖，用分数做水泥，一砖一瓦，不敢有丝毫懈怠。塔，确实很高了，高到让下面的人影模糊。但我忘了，塔是死的，它没有翅膀。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就能让我从塔顶跌落。

“如果这个世界，优秀不足以成为盔甲，真诚不足以换来信任，那么存在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永恒的刑罚？我厌倦了辩解，厌倦了用下一次的完美去填补上一次被莫名凿出的空洞。我太累了。

“人生这场考试，我要交卷了。”

夜风很大，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被撕碎的纸片还在课桌上，而他已经穿过了那些屈辱。父亲的沉默，母亲的眼泪，同学的窃笑，老师镜片后怀疑的目光——这些都没有跟着他，可这已经是足够的奢靡了。

他只是在飞翔。

纯粹地，自由地。风不再是阻挠，而是最亲密的托举。他张开双臂，拥抱这上天来之不易的恩赐。城市的光在他颠倒的视野里，流淌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太快乐了，这剥离了所有社会定义、所有期待与伤害后的、纯粹的飞翔。他的灵魂却在此刻，攀上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巅峰。

耳边只有纯粹的风声，多么美妙。他看见远处最后一抹霞光给云朵镶上金边，看见教学楼一格格亮起的灯光像排列整齐的星河。

他的世界，停留在这一刻，只有飞翔。
作业 写 飞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