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树林阴翳,几隙阳光透过密林的笼罩落在枯枝败叶与这座废墟上。老人弓着背,小心搂着怀里的布包。前方隔离网的立柱上刷着起皮褪色的黄漆,藤蔓爬满了“禁止入内”的字样和早就断电的铁丝网。他轻车熟路的钻过一处树丛,从一个剪开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每年都会走的这同一条小道上,老伊万科维奇尽量放轻脚步走在新鲜的落叶上。走下石阶时踩碎了几片肥厚的浆草,汁水溅在布鞋上,带上了股青涩的腥气。这片地方还是这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虚弱的心跳撞在胸口,像一只锈了发条的怀表。
脚下当年铺的水泥裂成了碎块,每一块缝隙里都钻出了灌木和蕨,叶片绿得发亮,盖住了地上孩子们的涂鸦。周围都是高耸的红松,还有的长在院子里。日光从不同的角度射下来,大多数为枝叶所阻挡,昏暗和绿色使老人背后总是泛起凉意,是那种了无生机的寂静与沉默,就像三十多年前那个彩色的夜晚。远处的几辆废车半截陷在草丛里,车顶长出了几丛茅草,但不会有虫蛇躲在里面。那是邻居家的旅行车,那几年春天还总是载着孩子们一起去采过草莓, 他每次还专门做好阿妮娅最爱的糖霜饼干,总是在去的路上就被吃完了。
布包在怀里越来越沉。他抬手按了按,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弧度,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他可爱乖巧的孙女阿妮娅。她是曾经是那样的活泼开朗,唱起歌来好像院后那些快活的云雀。想到这里,老人的皱纹中又挤出一抹笑容。
走到院子门口时,他停了停,抬头确认木头小屋仍然完好的挺立着,野蔷薇从墙角的缺口里涌出来,不知多高的红柏缀着绿蔓,把腐烂的门框遮了一半。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让他浑身一僵。又回头确认了一眼,这才转身轻轻的走上台阶。屋里比上次来更破败。墙纸卷着边往下掉,露出里面发黄的墙皮,屋里又有新的弹孔与塑料垃圾。老伊万愤怒的喘息了一阵,又警觉的回头,再看看楼梯,努力辨别着异常的声音,伸手摸向腰后的左轮——本来是准备拿来和阻挡他的志愿者拼命的。
没有一阵林风,也没有一声鸟鸣。院子里外还是来时那样的寂静。
窗外的藤蔓和污泥遮住了阳光。老伊万收回了颤抖的手右,摸索着走到客厅中央,那里曾放着一张红木桌,阿妮娅总在上面画素描。现在桌子的一条腿断了,桌面爬满了菌丝,长出几簇白色的小蘑菇。他缓缓蹲下身,膝盖与布满灰尘的地板相撞的声响在空屋里回荡,像一声迟来的叹息。
颤抖的两只枯槁木的手轻轻的缓缓的解开外面裹着的布,一只青瓷罐躺在洗得发白的旧围巾里。他双手捧起罐子,指腹摩挲着罐口的雏菊纹路,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好像老树上盘结的藤结。
“阿妮,”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擦出来,带着腻涩的沙哑,“爷爷带你回家了。
我们到家了。”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一点点亮光落在罐身上,让青瓷的釉色泛起温润的光,像阿妮娅亮闪的眼睛。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罐壁上,终于忍不住,肩膀颤抖起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老泪滴在罐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这是最后一次流泪,为得了白血病离开自己的孙女阿妮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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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第九”

  1. “是那种了无生机的寂静与沉默,就像三十多年前那个彩色的夜晚” 前半句好,仿佛埋藏了什么玄机(从这个地方、到这种讲述方式)。但加上后半句,似乎有些让人迷惑。核反应堆爆炸那天的情形是“了无生机的寂静与沉默”吗?应该是无声的冲天火光?(我也只看过一本非虚构和HBO的电影)

    “想到这里,老人的皱纹中又挤出一抹笑容”好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一点点亮光落在罐身上,让青瓷的釉色泛起温润的光,像阿妮娅亮闪的眼睛。” 核泄漏居民撤离后的切尔诺贝利被称作鬼城,感觉反常带来的空洞、仓促撤离带来的日常被暂停的荒诞感被放入得不够。这种“不自然”和周围环境看似自然的野生漫长结合起来,会不会老人和孙女命运的那种幸/不幸能释放得更醒目有力?

    1. 完了确实错了只有彩色的夜晚(堆芯暴露的时候不安全范围内有那种极光)对不上了
      恕我词穷
      确实应该多写一些人居环境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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