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冬天的时候,他正头朝下趴在厕所的排泄物里。那些东西在他周围冒着热气,就像学校操场上的热浪。冬天本不应该在七月份死去的。他应该在一个多雨的季节离开我们,只留下一个潮湿的、长长的眼神。
冬天是我们所有人当中跑得最快的。我们从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但私下里,我们都承认了这件事。他有你见过最细最干巴的一双腿,上面布满越野赛时剐蹭留下的伤疤。在我们那里,伤疤算是一种奖章,是用来拿到学校炫耀的。最热的日子,我们就穿上家里最短的那条裤子,晃着两条腿上学去。冬天的两条不能看的腿,就是王者中的王者,没人能比。有人嫉妒他,甚至用小刀划伤自己的腿,为了炫耀。那是作弊,冬天从来不会那样干。他只会耸一下肩,如果有人叫他,他就立刻像风一样跑起来。
越野赛是我们小孩之间很风靡的活动。每个暑假,从学校操场上的石榴树,到镇上的杂货店,途中穿过一片小小的沙漠。我们的村庄其实是一片绿洲,小镇则是一片更大的绿洲,所谓的沙漠只是地图上两块绿色之间的空隙。当然那时我们不知道这些,那个空隙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自然也成了我们比赛的一部分。
冬天有个我们每个人都羡慕的妈妈。他没有爸爸,据说他在冬天出生之前就离开了,但在我们看来,冬天只有妈妈就足够了。冬天的妈妈就是我们想象中公主的样子。她总是戴一张青色的头巾,眉毛在中间连在一起,就像冬天一样。她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都和我们自己的妈妈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大声,也从来不打冬天,只是在他很晚回家的时候埋怨两句,抓一把热沙子敷在他小腿的伤口上。
总之,冬天就是这样一个人,而我们恰巧和他成为了朋友。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跑步天赋而觉得高人一等,也不会在我们面前吹嘘什么。整个夏天,除了为越野赛做准备,我们就坐在村里的小杂货店门口,咂着人家院子里偷来的无花果。冬天是个健谈的人。新发明的游戏,班上的女孩子,小偷小摸的鬼点子,他什么都说,除了两件事:跑步,和他的妈妈。
他唯独对这两件事缄口不提,这更加激起了我们的好奇。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向他提了一嘴赢得越野赛的技巧。我是受其他人怂恿的,我们已经盘算了很久怎么问他。冬天立马就变脸了,胳膊一软,手里的橄榄就吧嗒掉到地上。乌黑的果肉粘了沙子,他咬过的地方还滋滋冒着汁水。那时我们正坐在他家的台阶上,他妈妈给我们洗了一盆橄榄,放在树下的阴凉处。那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问过冬天“那些问题”。
然后就到了越野赛的日子。说是为了比赛训练,其实我们那些村里的孩子,根本没有什么系统的方法,只是围着学校沙子铺的操场跑几圈,偶尔互相比一下。比赛前的日子,你根本看不出来冬天是最厉害的。他不好好跑,我们都这样说他,当然我们知道他是为了大日子不要受伤。我见过冬天跑步的样子,说实话,那样子很恐怖。他那条连在一起的眉毛拧在一块,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是要上战场。跑步的时候,他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只是迈开两条黢黑的长腿,慢腾腾地跑上很多圈。
没有人知道越野赛是谁最先发起的。它也许是个古老的东西,也许只是近年孩子们寻来的刺激。总之,它是件大事。赢得越野赛,你就赢得了所有女孩子的芳心,甚至村里的大人都会尊重你。你可以长得不好看,但是只要跑得快,什么都没得说。第二名就没那么好过了。你只是第二,和第三,第四没什么区别。
比赛那天破天荒的下起了雨。在我们那里,夏天下雨是件很稀奇的事。冬天才下雨,而且是招人讨厌的毛毛细雨,一下一整天,还把沙子都搅成泥。夏天永远是暴晒,烤得我们满教室乱跳,一放学就跑回家脱掉所有衣服,光着屁股躺到院子里晒太阳。
有件事,我想在这里说一下。这件事我们瞒了冬天很久,那就是——不知道谁出了个鬼点子,给越野赛加了个障碍环节,找来一队骆驼牵到半道上。我们早就不记得到底谁先出的这个馊主意,反正最后达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不要告诉冬天。
比赛那天的雨把沙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盆,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全球的气候都在变化,这种现象是不正常的。冬天还是一惯地迈开他那两条腿,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像训练时那样畏手畏脚,而是发疯似的冲出去,眼神恶狠狠像一条野狗。
比赛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招架不住,接二连三地倒下。那天我们才知道,沙漠,即便只是一只蚊子的大小,也不是学校操场的儿戏。冬天还像刚开始那样坚定地跑着,他迈着很大的步子,一步一跳像一头羚羊,逐渐逼近了那群倒霉的骆驼。我们望着他瘦瘦的背影,心里有各种各样说不出的滋味。
事实就是,冬天还是我们当中跑得最快的,他永远都是,只是他不在我们中间了。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全速冲向骆驼——它们正细细咀嚼着空气,眼里满是悲悯;细细的雨打在棕色的驼峰上,打湿了它们长长的睫毛。看来,即便是几个世纪前为了希腊军队而奔跑的战士,也会因过度劳累而神志不清。那个雨天的男孩子冬天,大概把骆驼看成了终点的撞线吧。
那时的我们,本可以远远地大喊“不要去,冬天!”,可是我们没有,或许是出于嫉妒的本能。
越野赛后的第二天,冬天拖着崴伤的脚,一瘸一拐走进厕所,滑倒在排泄物里。
这个真的太好玩了。反正我在试着扣题,然后扣得很拙劣,我的一类文他一去不复返(乐)。
休息够了吧吃过晚饭了吧快更快更快更我要看冬天究竟怎么了
不对 写完了!
我错了。感觉结束的好草率。小伙儿就这么掉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