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霙伞/烂杏

听着这个写的:https://music.163.com/song?id=326699&uct2=U2FsdGVkX19YPOxB7hrVRPlDtpTwtYlDSk6bagvfod8=

张悬《如何》

你要如何原谅彼时此时的愚蠢

如何原谅奋力过但无声

在苦心之后 看潮汐的永恒

音乐教室后排的野杏树开了的时候,意味着春天真的来了。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那些白色的花,心想,希美今天会来吗?

希美来了,她推开门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了男孩女孩们的练习。但是今天,她鞋跟踩出的声音要比平时重那么一些,仔细觉察会发现不大对劲,她还穿着冬季校服,棕色裙摆的褶皱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抚平。

“开花了。”希美这么说着,但没有像霙所想的那样趴在窗户前嗅闻,她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坐到座位上,有些急地打开了长笛盒。接下来的半小时,希美的练习有些断断续续,她一直在吹错音,教室里充满了焦躁,是春天,但是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闷得霙喘不过气。

四月初,杏花开始落了。

细小的花瓣吹进窗户,打了个旋,落在希美的乐谱上,被手轻轻拂掉,又落在了霙的脚边。花瓣已经变脏,霙把它捡起来,放进乐谱,和去年,前年的花瓣一起被夹在《三日月之舞》的谱子里,它们会变得干枯发黄吗?不会被翻开,然后被遗忘。

那天希美提前走了,说要去图书馆,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四月中旬,杏花落尽,叶子长出来,然后,小小的杏子出现了。

霙每天发呆的时候都会去看杏子长到了哪一步。太慢了,太慢了,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霙经常想,要是像杏子一样不会长大就好了,她还没有准备好离别,也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就保持这种青涩的状态,至少不会腐烂。

希美开始更频繁地午休不呆在教室里,图书馆,学生会,吃妈妈带来的便当……都是很拙劣的理由。

借口。

霙不敢去问,她没有身份没有理由去质问对方,“及时问了的话得到的答案也往往不是自己想得到的”,她把这样的焦虑归咎为自己的懒惰,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会像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那样,霙承受不起这样的坍塌。

她们还是会在合奏中见面。希美的演奏恢复了水准,甚至比之前更好,但是霙总觉得那些音符太精确了,没有任何缝隙,像完美的一块薄冰,霙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行走。

有一次,她们练习到一个乐段,应该是长笛先吹起,然后双簧管进行回应,但是希美吹得太急了,抢了半个拍子,双簧管就那么被堵住了。

“对不起。”希美停了下来,声音充满着疲惫。

“没事。”霙紧紧按住按键。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杏子正在悄悄地长大。

五月的第三个星期,连续下了三天雨。霙喜欢雨声,它掩盖了其他一切——呼吸声,翻谱声,还有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

雨停后,霙第一个来到了音乐教室,她推开窗,看到窗上和地上躺着泥土,叶子和——腐烂的杏子。

大部分都掉在了地上,泡在积水里,表皮开裂,露出糊状的果肉,有几颗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布满了黑色的斑点,像尸斑和丑陋的皮肤病。最刺眼的是颜色,不再是青涩的绿,也不是成熟的黄,而是一种浑浊的褐色。

烂杏。还没成熟就烂掉了。这个词突然涌入霙的脑海。

她站在窗前看了很久,直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啊,都烂掉了。”希美走过来,语气平静自然。

“因为雨太频繁,下的太大了。”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解释。

“嗯。”希美应了一声,转身去拿长笛。

那天练习的时候,霙总是走神,她控制不住的看向窗外,看向那烂在地上的杏子,阳光出来了,照在腐烂的果实上,反射出诡异的油亮光泽,霙脑海里浮现了果肉在积水里溶解,变成粘稠的汁液的画面,那些烂掉的恶心的东西溶进泥土,明年长出来的杏花,也会充斥着腐烂的味道。

练习结束之后,希美没有马上离开,她走到窗边,看了很久,突然说“我想去捡几个烂杏子。”

“什么?”霙没有反应过来,她大脑一片空白。

“捡几个杏子。”希美的手伸出窗外,伸手去够那些没完全掉在地上的果实。她捡回来五颗,都是烂的,只是不同程度。

“要做什么?”霙突然感受到一阵恐惧。

“不知道……”希美笑着,笑意没达眼底。“只是觉得就这么让他们烂掉,太可惜了。这些杏子还没来得及长大。”

“可是他们已经烂了……”

“烂了也有烂了的用途。”希美打断了霙,小心翼翼把烂杏包起来,动作比她对长笛和对霙都要小心。

第二天.希美带来了一个小玻璃罐和一把水果刀,午休的时候,她们坐在音乐教室门口的洗手池,准备处理那些杏子。希美没有邀请霙,但是霙就知道,希美一定想让他来。

希美负责切掉彻底腐烂的那部分,她的刀法很仔细,尽可能多的保留完好的果肉,但是杏子烂的太深了,每颗杏子最后只能留下一小半,而那些腐烂的部分被扔在了塑料袋里,发出油腻的味道。

霙负责清洗,水流过她的手指。她总觉得自己在清洗什么不该被清洗的东西。有些食物注定要腐烂,强行挽救只会让过程变得更加丑陋。

“你看。里面还是好的。”希美拿起杏子。

“真的还能吃吗?”霙想着,不敢问出来。

她们把残存的果肉放进加热室的小锅,加了大量的糖,霙不知道为什么希美这么执着把烂杏变成能入口的东西。

加热的过程中,甜腻腐败的味道弥漫着,她看着锅里的东西变成深褐色,像煮熟的中药。

杏酱煮好了,最后成品比想象中更少。

“尝尝?”希美拿起勺子,眼里有霙看不懂的期待。

霙犹豫着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一股化学糖精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大脑。

“……很甜”霙只能这么说。

希美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烂了的东西加再多糖还是烂掉的。”

沉默了半响,希美又说:

“走吧。”

霙回头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罐子,杏酱在慢慢凝固,表面结出一层皮,明年春天,当杏花开放的时候,它还在这里吗?他会发霉,会变质,会变成更彻底的腐烂物,就像某些情感,还没成熟就开始腐败,霙试图用记忆去腌制,但也只是加长了腐烂的过程。

不要碰,不要尝,不要试图拯救注定腐败的东西。

霙背起双簧管,走出音乐教室,她知道明年春天杏花还会开,希美还会来闻杏花的微雕,她们还会一起练习,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那些杏子,在雨天悄悄腐烂,阳光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霙走出教学楼,春天的风吹过来,但霙只是闻到了腐烂的味道。最拧巴的是,即使霙已经尝过了那种变质的甜蜜,她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些罐子,也许下一次,味道会不一样。

明天她还会来音乐教室,还会一起演奏,明天杏罐还会在哪里,慢慢凝固,等待一个不会再次出现的被品尝的时刻。

这就是春天,这就是烂杏,霙无法抛弃他,因为这是希美亲手捡回来的,但霙也无法享受它,因为它的核心已经坏了,只能把它放在窗台上,作为一个标本,一个记忆,一个关于如果的不会实现的假说。可能有一天霙会有勇气把杏子扔掉——或者永远也没有那个勇气。

霙走出校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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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评论了“伞霙伞/烂杏”

  1. “要是像杏子一样不会长大就好了,她还没有准备好离别,也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可能只有在这个年纪才可以明白吧。希美给我一种冷静、理性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是霙的视角,显得对方一直在忙碌。捡杏,道歉,还有主动沉默。无声的拉扯换做男孩子,肯定不行。问题:希美和霙有没有感情地位上的区别?从做杏酱的部分来看,希美真的是更强势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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