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烂不是说你这人烂。”
何政国这人原本就是我们建工7班一个梗。你知道。所以那天顾郑生日会时路过他,我真的没多想。
也就他这样的人会这么说话吧。 不对,我大概是想了个什么。就是这个想法。我记得他当时偏腿坐在人家桌子沿,甩着杏子上的水。他的手很好看,骨节颀长又分明。
吃人家个杏子也要狂气地碎碎念。
阿沐,
这个人真的是这样。他不坏的。你看咱俩坐在这里,湖水这么幽深碧绿,湖底要多深也量不出来。但我还是念他的好。后来,他追我时我真的蛮意外。他跟我们班花阿凤也好过呃。这个事我跟你说过。阿凤篮球打得一流,帅气得。而且私底下对姐妹也很重情义。但政国跟她就好像哪里不对付。他俩就是走不下去。
也许……他到了美国还是孤单吧。
虽然之前好些年就当没妈的孩子似的,但他好歹每天看见床上他妈妈的脸。对。联考前也每周要跑一趟我们那边小医院的。所以出国是他第一次以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份,独立在这个世界打拼。
不。他老爸的确还在,但不是关系破坏掉了嘛。
他也没再回过我们那个村子。
这些我清楚。
他追求我时,威斯康辛迎春花正开。黄色的……到处暖洋洋金灿灿的,好像小孩子要长牙一样。包一嘴口水。我那时也穷,皮箱里就两件毛衣。他来找我,我们走累了就在橡树地下席地而坐。你知道美东那边橡树好——大。粗粗壮壮的。他就笑,说要和我打个洞住进树里面去。做狐狸爸爸和狐狸妈妈。我呢,涤纶的群子总是黏腿。我就一会儿用手拨拉拨拉那个下摆,一会儿抻一抻。我也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在外面打工。做家教、带小宝儿、遛狗。人家女大学生能打什么工,我都做过。谈恋爱总要花销,又不能给家里添麻烦。贷款已经压在一家子肩上。但我跟何政国也不那么在意这些事。人家年轻人玩的什么我们多少都玩过。去汽车电影院,我俩没车呀,坐在人家废弃的凯迪拉克车顶上。越看越搂到一块,冷嘛。美东那种冷你没经历过。咱们在台湾,都是看着下雪也新鲜。第一年下雪,我就怕雪化了何政国来了看不到。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的那个红眼航班。等最后他终于来了时,他一把把我抱起来扔到雪堆里。我借了房东的雪地靴,他是借了兄弟的棉帽围巾,我俩身上眼睛里哪儿哪儿都是雪。
何政国这个人,你看他在party上那么随意说人家,他心地不坏的。他把我那么一扔,我就明白了,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人。可他也没跟妈妈和我姊姊多要什么钱。我俩就在我房东那个郊外小屋成了婚。不,我得这么说,何政国这个人对家庭蛮负责任。他学业读不下去时,跑房地产中介,真的辛苦。你见到他那时照片了?瘦的!牛仔裤包不住屁股。脸尖下去。只剩眼睛。你的眼睛像他。还不太像。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像马。就是那种棕色的、湿漉漉……他后来走掉……我也不怪他。
你不要去找他们。妈妈有口气,就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人家有人家的家庭。人家有人家的生活。你不要听人家管我叫阿姨什么的,也不要跟人家认姐姐妹妹。那不是咱们的家里人。再说,何政国第三次结婚时,听说也没带女孩子过去,只带了她弟弟。这女孩子心理平不平衡也不好说。你说呢?
好乖,但这不是何政国的错。
男人嘛,他那个样子我也见多了。有一个一起做中介的阿林,在台中还有老婆呃,干脆就搞两个家。每年旧历的新年前必定大包小包回去,给这边的家庭也放个假。孩子们都不上课!他两张往返机票打发他们娘仨去夏威夷。对。后来有一年,他老婆不知怎么的亲自飞来了,见了这边的人。都不闹的。不知怎么说的,在这边呆了几天就回去了。那时我们跟他们住路德东街邻居,斜对门,整整三天没见他们开过门。他那个老婆呢,也穿得严严整整的。只是一身黑,还以为自己还在泉州呢吧。总之,这个女的回去后就没再来。听说做了财产分割,两边都安抚得好。这样的事,这些年我见多了。男人你能信他!
不过何政国还是好的。他虽然不跟他那个亲爹联系了,后来老头得了胆管癌打电话过来,他也寄过两回钱的。他有情义的。
乖,咱们不一样。男人跟女人就是不同的。妈妈死了,钱都是你的。你也不要都给那个阿斌。何政国有几件事做错了。可他那是傻。我看得出来。那个卖房的事给他打击太大了,跟姓安的走就是为这个。他心里太不痛快,所以去爬山。他哪能想到姓安的女人那么大野心?有些女人,不要太给她脸。她真以为全世界都围着她转!所以何政国后来搞不定,就从她那里搬出去了嘛。他自己也明白,对不住咱们这边。可妈妈老了,没有力气接他回来。乖,男人和女人身体老的速度不一样。心里老的速度更不一样。我现在是活够了,我相信何政国也是这样。可他那些年还没明白,还在四处找啊找。妈妈不一样的。我的妈妈就是这样。我早看明白了。乖。
最后妈妈说,就是谢谢我的好女,带我来山里,坐这么漂亮的船。四季里我最喜欢春天,就因为它像这湖水一样绿。妈妈看到这油绿油绿,就从心里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