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日月】烂杏

【梵高日月】烂杏

summary:爱恨贪多。

1.记忆之宫

“你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错。”她站在洁白的回廊里,这样回答他的诘问。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废话可真多。“星星”想。“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嗯。”她神色恹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廊一下子变成灰蓝色,穹顶塌陷了一块,没有光,不,在黑夜,电闪雷鸣,闪电把混浊的天照亮。
雷声轰鸣。她感到厌倦,抬起眼看那从断裂的大理石上踱步拾级而下的人。
他的脸是空白的。他有金黄色的头发,尾端好像燃着火焰。
他空荡荡的脸被闪电照亮。
她听见他说。“不要再挣扎了。”
“星月夜。”

塞纳河畔慢悠悠的微风把她的脸颊轻柔抚过,她蓝色的裙摆垂落到地上。
这里萦绕着咖啡的香气,风送来街头风琴和萨克斯的声音,黄昏几近,橙黄色的鎏金洒落一地。
“嗨。”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星星”抬起头。
他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自来熟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还在这里呢?”
“星星”看着他。“他们同意放你出来了?”
“没呢。”他说。“我偷跑出来的呀。”
他笑眼弯弯,从风衣口袋里又摸出一排瓶瓶罐罐,变戏法一样码在桌子上。然后把它们按顺序一个一个拧开,每个都像不要钱一样倒出来一大捧。最后桌子上花花绿绿的胶囊和药片堆成了一座小山。
“星星”注视着他的动作。“你要把它们都扔进咖啡里……”
“啊呀,被你发现了。”他支起胳膊,拄着脸。“不过这样肯定不好吃呀。我知道的。”
他像是很苦恼该怎么咽下去这么一大堆。“像以前一样吧。”“星星”开口对他说。
“以前是怎样呢?”他还是笑着,“星星”看见他空无一物的眼神。
太阳要下山了。他的眼球已经腐烂了。他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起来了。
他还站在那片回廊里,张开双臂对她说:
“我的生命只有四个月呀。”

2.延迟腐败

闪回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经过她电闪雷鸣的脑海。
他们那天,那个黄昏,那个下午,做了什么?
不是冰河,不是那已经深刻在整个残缺的大脑里的冰冷的世纪,不是那大海里传来的让人失去理智让人愤怒让人疯狂让人心生恐惧让人无比恶心的絮语——
是什么?是什么?

“你为我补完这幅画吧。”他说。“希望还来得及。”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太阳在腐败的时候就会有相似的味道。她忽然没来由地想,他每四个月就要无尽地死亡和再生,他为什么总是笑着的?他为什么总是笑着的?
他有过生气的时候吗?
“我看不见了,我没有办法画呀。”他这么说。
她接过他手里的笔和颜料。
他的感知能力其实很强。因为经常处在亚健康的状态,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情况下做一切事情。
“星星”怀疑他实际上是能自己作画的。不过也可能是全凭他自己的记忆。
画布上已经几乎被填满,是光晕、圆圈状的明黄、棕褐色和蓝。
她没有多说。
“画什么?”
“添一点你所看到的晚霞吧。”他说。她注意到他的轮廓已经开始流淌。他又重复了一遍。“希望还来得及。”

——希望还来得及。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你在说什么?你在叫喊什么?
我不是让他们都安全了吗?
不会再有死人了。不会再有。
你明明也不想死。
这样不好吗?这样不好吗?
她的眼前忽然锁定了一个燃烧着暗淡的火焰的画面。
他的怒容。
他的轮廓已经很暗淡了。几乎马上就要消散了。可是他怎么还是这样鲜活?
他在说什么?她感觉很吵。
他的唇向下抿着。他的眉眼压得很低。
“星星!”
他快要烧死自己了。
“星月夜,快醒过来——”

3.永恒的星夜

她想起来了。
她叫星月夜。

她做了什么?

“当世界消失的时候,我会挽救一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而执着。
“不会再有人死了。”
“你这样做和它们有什么区别?”他站在自己的对面。他已经虚弱得要消散了。她明白这是他本身的生命周期。他总有这么一段脆弱的时候。
“什么‘它们’?”星月夜歪着头看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要死了。”
“我现在轻轻地碰一下你,你就会消散的。”
“你明明很渴望活着。”她的手虚搭在他的胸膛前。那里脆弱而坚硬,鲜活地跳动。“是它告诉我的,向日葵。”
他避开她的手。“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们?星月夜?”
“你又有什么资格代表我?”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似下一秒要喘不过气来。
“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

4.燃烧的太阳

“你做了什么?”
那幅画在记忆之宫的最深处,终于被泼色设彩。
星月夜看到自己的身后升起一轮巨大的星旋。整个世界因为她而静止,那巨大的星旋像危险的野兽,像天外来客猛然睁开的眼睛,危险地凝视着那弱得几乎要熄灭的一点火星。
他已经虚弱得快要窒息了。他破碎的腐烂的肺腑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破旧响声,那是将这苟延残喘的躯体强行延长存在时间的代价,他的发透着一股沉郁的痛苦的闷黄色。
我还什么都没对他做呢。星月夜想。
他这副样子让她想到腐烂的杏子。太阳烂掉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早就灿烂绽放过了,她的哥哥,那朵只盛开四个月的向阳花。就像杏子早就熟透了,所以烂掉了。
向日葵的眼睛里有她辨认得出来的浑浊,她知道那是老化烂掉的痕迹,然而依旧还有火焰的赤红色,还有不灭的光。
他还在执着什么?

星月夜睁大了眼睛。
向日葵,跪在地上的向日葵,久病沉疴的向日葵,没有笑容的向日葵,自他的胸膛里忽然燃起一股烈火,决绝地照亮了她围困起的黑夜。他的身体燃烧着,一步步走向星月夜。
他从来没有以兄长的姿态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毕竟每四个月他又是相似又不尽然相同的下一个个体,他们只是出自同一个伟大画家的两幅作品。但此时,他带着燃烧他生命的火焰,紧紧拥住了星月夜。
星月夜听到他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道理?”他看着星月夜的眼睛,星月夜感觉到那大火正在燃烧她身上并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好像为她去掉了一层虚幻的壳。“有人曾说过,吃东西不能贪多。宁愿付出代价去咬一口鲜嫩的桃子,也不要那一筐烂掉的杏子。”
他的躯体在大火里融化。“星星,你太贪心了。他们在你构建的虚假世界里面机械性地重复每一个动作,真的是你想要看见的幸福的乌托邦吗?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吗?你还记得那个自由烂漫的巴黎长什么样子吗?”
星月夜感到眼下的一点冰凉被火舌卷去。他带着要焚尽一切的决心和勇气,用自己作为燃料,一把火把扭曲的夜烧了个干净。他说,星星,我们拉钩,活下去,和它们争斗到底。

与此同时,她睁开了眼睛。
那些大理石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急遽地断裂、破碎。而那看不清容颜的脸,终于褪去虚幻的光华。向日葵带笑的脸露出来。
砰。她听见一声巨响,世界寸寸碎裂。
是他左手握着左轮手枪,在自己胸膛开了一枪。

5.日月同轨

眼前的一切破碎、倒退,她回到带着和煦阳光和悠闲午后的巴黎,站在街上。
星月夜向塞纳河畔的光看去。
那里有一个更显眼的光点,是向日葵正面对着她,站在河滩上。他正对自己做着让人辨认不清的口型。但星月夜才不管那是在呼唤她什么。
她感到烦躁。右半边天色稍暗,有烦人的呓语正在污染她的耳朵。
星月夜略微皱起眉,但很快舒展。她看见是向日葵,正向她发出并肩的邀请。
她提起裙摆,飞奔至他身旁。
他们背对而立,她的身后再生一轮残月,星旋伴生,要把那摄人心魄的曲解烦乱全都吸入深邃的黑夜。他身体中燃起一枚烈日,手中左轮枪口正对那扭曲的滋生物。
星月夜听到耳后传来轻笑。
那声音微妙,悦耳,不亚于他死前与自己最后一句的约定,又轻飘飘的,像对远行归来的旅人的迎接。
他说,来,再疯一场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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