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乏味且混蛋的东西-烂杏

烂杏

“死丫头,再让我看见你有这些东西,你就给我滚出去!”

赵嫂摔门的动静惊得左邻右舍的鸡一起扑棱翅膀,她踢开乱叫的鸡狗,骂骂咧咧地攥着剪刀下田了。然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院墙里时不时传来赵静低低的哭声。

赵嫂是赵静的妈,赵静是我女朋友。赵静她爸叫赵大江,几年前插秧的时候,被垂到水里漏电的高压电线电死了。赵静一个人让赵嫂养着,她又不愿上班去,非要读书。我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烟,晃悠到砖墙边上。墙里面就是赵静的屋,她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呜咽从里面传出来,听得我心酥酥麻麻的。这劲真爽,我想。她哭声慢慢弱下去,直到彻底听不见了。我猛吸一口烟,扭头就走。

 

当天晚上,我照例把梯子放在她家墙根。过了一会,她抱着一堆彩色的碎布,静悄悄地从窗户翻出来。我靠在一边的电线杆上看她。赵静回头看见我了,她的眼睛红得像小杜鹃的嘴。她走过来,走得很不自然,把那堆碎布捧到我面前,抽泣着说不出话。我心里痒得像火,一把把她拽进怀里。她的脑袋咚一声撞在我胸口,散着的头发滑落到我手上,她瘦小的肩膀在我怀里发着颤。“我妈……她……她剪了你送我的衣服,说……穿这些是不检点、是贱丫头……”她在我怀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呜咽声从嗓子蔓延到肺,再到胃。她时不时狠狠咬一下我外套的领子,偶尔被眼泪呛着,咳得小脸通红。我接过那堆碎布,那是我昨晚上地摊给她买的吊带短裙。

我把她搂得很紧,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故意用手上的茧擦她脸上的泪。我让她别伤心,以后还给她买。她又哭,比受了委屈哭得还凶,说世界上只有我还会在乎她了。

傻丫头。我忍着心里若有若无的疼,也忍着没笑。那裙子和吊带加起来十几块钱,我故意买来给她。我知道她会很喜欢,我也知道她妈会看见,看见了会揍她。我心疼她吗?当然,她可是我的宝贝。我后悔给她送裙子让她挨骂挨打吗?不可能。她哭到脸颊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浑身发软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美得像滴血的水仙花。花十几块钱换她这样在我怀里待一晚上的买卖太值了,我还会给她送裙子的。

 

那天半夜,她说哭得头疼,睡不着,让我带她上山。我就背着她,绕着小土路往山上爬。到了半山腰,我累了,就把她在草地上放下。夏秋交际的晚风凉得恰到好处,我把发抖的她搂进怀里,用外套裹住。她缩在我怀里看着山谷对面的坡,杏树已经结了小果子。“彭成,你就像对面山上的杏子,酸酸的、涩涩的,以后也会变甜的。”赵静软软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我感觉她毛茸茸的发顶在我胸口蹭来蹭去。我掐着她的脸逗她:“杏子熟了就甜了,但你知道什么样的杏最甜吗?”她摇头,发丝擦过我的左心房。“最甜的杏子,是烂杏,熟过了从心里烂掉的烂杏。”她轻轻地笑着,双臂搂住我的腰。

“那你就做烂得最彻底的,甜也是我的,烂了也是我的。”

“好。”

 

她吹着山上的风,不停地跟我说话。她跟我说学校的女孩们都有裙子,就她天天穿素色麻布衣服上学,叫人看不起;她跟我说她妈又骂她,说她随了她爹,不讲理还死倔;她跟我说还好她还有我,问我会不会永远陪着她、永远爱她。我说会。她终于安静下来。我摸着她的头,享受着她的依赖。吵死了,总算消停了,我想。

她又开口,声音带上哭腔:“我爹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她慢慢地给我讲,她爹以前也带她上山,采蘑菇、捡松子。她爹说,她就像山对面的杏子,小脸红红的、水灵灵的,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丫头。她又说,她爹喝了酒,就变了个人。她爹醉着的时候,就骂她“拖油瓶”,说“老子要不是为了养你哪至于这么累”,然后伸手拧她的胳膊、她的腿、她的脸。“小时候我可喜欢我爹了,他一有空我就叫他抱我上山。后来他喝酒,喝完就打我。他也是杏子,先甜,熟透就烂了,烂透了。”她含着泪看着我的眼睛,“他死了,我想他,但我身上也不再添新伤了。”我静静地注视着她,用围巾裹住她的脸,想象她被她爹打了以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

她准是又在想以前的事了,我抱着她,躺在草地上。天空是黑的,后半夜的月光亮起来,把她又小又凉的脸照得发白。

 

我以为我没睡的,直到我被她妈的扫帚抽醒。

赵静从我怀里被她妈拽出去,她脸红得发紫,眼神失了焦。在刮风的半山腰不盖被子睡觉,发烧也是正常。她妈见她这样,用扫帚对着我的头又是一下,然后一边骂一边拽着她下山去了。

我在半下午回到村里,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我。赵静家的铁门在白天挂了把铁锁,昨晚我放在墙根底下的梯子也不翼而飞。准是赵静她妈发疯,跟村里的人说了什么。切,谁稀得在乎。我点了根烟,沿着河沿走。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东西从背后用很大的力撞了我。我刚要骂,发现那是赵静。“我妈说她不养我了,我撬了锁,你赶紧带我走。”她嗓音哑得听不出是她,说得含糊不清,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

她妈不养她,难道要我养她吗?我可没那个钱。

我不理她,抽回被她抱着的胳膊,低头往前走。

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得对她负责。烦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烦。跟我出来是她背着她妈干的,昨晚睡着忘了回家也是她缺心眼,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妈为啥不养我了吗?”

这招对我没用,谁在乎她妈为什么不养她。这个问题不过是她为了让我留下来用的手段罢了,女人都这样,自以为深情,实则无聊。

“……我怀孕了。”

 

我停下来,转身,不耐烦地盯着她的脸。我刚要说我没钱给她打胎,却在她眼睛里看见久违的东西。我们第一次见时,她捧着书本坐在杂货店门口的灯底下,眼里是没有缘由的倔强。她的脸渐渐与初见时重合,让我愣了神。

“我没钱……”

“我要生下来,我们会有钱的,能养得起孩子。”她嗓子还是哑的,声音却异常清楚。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也盯着我的,毫不退缩。

靠,我栽在这娘们手里了。我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抱起她,将她禁锢在我怀里,任凭她或哭或笑,或是挣扎着让我放她下去。我抱着她一口气跑上山,又把她扔在草地上,我也坐下来。我点了根烟,她咳嗽着、喊着让我赶紧把烟掐了。我猛吸一口,扳过她的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我要罚她,谁让她怀孕,她怎么敢怀孕。

我感觉她的手也抱住了我。她妈说的没错,她真是贱丫头,我想。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游手好闲,没钱还整天抽烟,甚至弄大一个小女孩的肚子。我和赵静就是两颗烂得彻底的杏子,一起腐烂在夏秋交际的深山里

1人评论了“一篇乏味且混蛋的东西-烂杏”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