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初稿

沈清和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来访者。门合上,她脸上的专业微笑像一张用旧的面具,无声滑落。她的公寓和她本人一样,整洁、精确,也冷清。

深夜的书房是她唯一的秘密。她打开一个沉重的橡木盒,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她亲手构筑多年的桌游世界。手绘地图铺开虚构的街巷,情绪符号骰子(☆代表共鸣,≈代表联结)在灯下微光闪烁,那些雕刻精美的角色棋子——浪漫的莉安,沉稳的凯斯——是她孤独的投影。她掷出骰子,触发“莉安分享画作”的事件,移动棋子,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温馨的对话。这不是娱乐,是她对抗现实荒芜的仪式。笔记本扉页写着一行小字:“此处存放回声,并假装它们来自山谷,而非岩壁。”

现实却布满细密的裂纹。父母关怀的问话总隔着一层穿不透的塑料膜。一位来访者讲述创伤后茫然问她:“为什么亲人哭诉时我只感到恶心?我是不是冷血?”她给出教科书般的解释,内心却被悄然刺中。

她对桌游的依赖日渐加深。现实压力越大,她掷骰子的动作就越迫切,甚至为这个世界添加更复杂的规则,只为汲取更强的慰藉。直到一次工作会议,她下意识说出了角色“埃里斯”的台词,引来同事疑惑的目光。白日里,她会恍惚闻到地图上标注的“雨后橡木”的虚构气息。笔记本的记录后开始出现现实的阴影:“如果真实的代价是永远隔膜,虚构的亲密能否让人喘口气?”

崩塌始于一次重击。她发现自己长期帮助、深信其善良的一位来访者,实则在利用同情进行系统性欺诈。她的某种信念碎了一地。

那晚,桌游世界首次失效。骰子掷出无法解读的符号,或指向“空白”。她试图让“凯斯”说出安慰的话,写下的句子却苍白重复,充满匠气。她突然看清:这些角色只是她自身知识与渴望的反射,而她的“源泉”已被污染。她试图修改规则,命令这个世界“必须提供完美安慰”,却只让一切显得虚假可笑。清醒如冰刺入:所有温暖的对话,都只是她自己声音在精美回音壁上的反射。

一个冰冷的雨夜,她完成了最后一次全套仪式。骰子落下,符号清晰,但她内心毫无波澜。她知道,无论触发什么事件,都不会再有效果。慰藉的机制已被永久切断。

她以整理档案般的冷静,将棋子、骰子、地图一一收好。最后,在笔记本的末页,写下最终记录,笔迹冰冷如观察报告:
“观测日志终结。对象:私人桌游系统。结论:系统运行良好,但其产出之‘回声’,信源均系内部循环反馈,无外部输入。无法达成预设的‘情感补偿’目标。决定:终止观测。”

她合上木盒,锁进书架深处。关掉台灯,坐在完全的黑暗里。窗外的雨声和车流声清晰、冰冷地传来。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也从未如此真实。她失去了唯一的幻觉,也第一次彻底地、孤独地坐在了自己人生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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