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爱

一个人想要青苹果
于是他藏
他的世界从此变成潮湿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渗进衣服纤维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小林站在病房门口深呼吸，把眼泪憋回去后才推开门。陈砚正在窗边削苹果，阳光透过他苍白的皮肤，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今天感觉怎么样？”小林把背包放在椅子上。
“护士说我白细胞又低了。”陈砚手里的水果刀转了个圈，苹果皮断在垃圾桶里。他切了一半递给小林，自己咬了口另一半，突然皱起眉：”怎么是甜的？”
小林愣了下。他们第一次在画室相遇时，陈砚啃的就是这样的青苹果，酸得他当时整张脸都皱起来。现在连味觉都开始背叛这具身体了。

化疗到第二个月，陈砚开始整夜睡不着。面对刺的消毒水味，小林眼眶里盈满泪水，“我带你走吧，把你藏起来永远陪着我。”陈砚不置可否，只轻轻的闭上眼睛。晚上，小林靠在窄小的陪护床上给他读《小王子》，读到”仪式感就是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时，陈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们逃走吧。”
凌晨三点，小林推着轮椅溜出医院后门。陈砚裹着白色的羽绒服，怀里抱着他们唯一的行李——一袋苹果和素描本。火车开往青岛的途中，陈砚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

海边的出租屋潮气很重，墙纸剥落成模糊的图案。但每天早晨，阳光会准时从东面的窗户泼进来，把木地板晒出好闻的松香味。陈砚的精神奇迹般好了起来，甚至能教小林画水彩。他们用海滩上的贝壳当调色盘，颜料在海风里干得很快。
“要这样调。”陈砚从背后握住小林的手，笔尖蘸了群青和钛白，”海的颜色是会流动的。”他的锁骨硌着小林的后背，手腕细得能圈住两圈。潮声里，小林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七月第一个周一，小林在早市挑苹果时，突然很想要一个酸的。他挨个摊子找，最后在巷子深处发现一筐青皮果子。摊主说这是最后一批早熟品种，再过几天就没了。
回到屋里时，陈砚还在睡。小林把苹果放在床头，开始画速写。铅笔沙沙声里，他想起美院天台上和陈砚的第一次青涩的吻，想起陈砚说酸味让人清醒。画到肩膀轮廓时，他发觉房间里太安静了。
苹果在床头柜上慢慢萎缩。小林没哭，只是每天更换新鲜的果子。直到殡仪馆的人来敲门，他才发现那一袋青苹果已经全部腐烂了，甜腻的汁水渗进地板缝隙。

后来小林总想起青岛黏腻的海风。晾不干的衬衫，返潮的画纸，永远带着水汽的镜子。有次美协展览上，他看到一幅海景油画，海水的波纹仿佛流动着群青色的海水和钛白的浪花。走出展厅时下雨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衣领，像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的师兄冰凉的手指。
无尽的悲伤如同出租屋中的水汽一样，无时无刻从各个角落蔓延到他的心中，留下的只有潮湿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