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世界在西野藤眼前旋转了起来。棕的,灰的,黄的,在紧接而来的闷响后揉成了漆黑一片。艰难的从地上撑起身,嘈杂的忙音涌了上来,西野藤没有理会,自顾自呆坐在原地。
嗒嗒嗒,嗒嗒,嗒……
马蹄声渐行渐远。
放学的路上,初中的少年们三两成群,一边打闹一边吐槽着校园内的趣事。
“呦!这不是我们的西小少爷吗,去马场呀。”
说话的男生一肩撞在了前面一个背着大包的小个上。前面的小个子被撞的一个趔趄。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呀。不过我相信西小少爷你一定不会跟我们这些家伙一般见识的吧。毕竟你可是男爵家的人呢!”
西野藤没有说话,默默把头又低下去了些,脚下的步子也越发的极。
他的确是西男爵的孩子,不过因为是庶出,加之西男爵已经被派去了战场前线,生死未卜,他便也不知怎的变成了那些痛恨军国官僚主义学生们眼中的笑柄。
“喂!瞧瞧你,你倒是说说,这一身的马粪味儿真是丢人。”说话男生身旁的几个跟班也跟着起哄。
西野藤停下了步子,极缓地转过了身。露出来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是我没注意,挡到你们的路了真是抱歉。”这是他母亲反复跟他强调的,做事儿要讲究礼节不能在外面丢了男爵家的脸面。
西野藤的身高刚到一旁男生的鼻子,在同龄人中可以算得上最矮的那几个。为了跟那个男生说话稍稍仰着些头。在他的头上,带着一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半高礼帽,帽檐压的很低,正好卡在了他眉毛的上方。帽子下是一双浅咖色的眼睛,眼角垂着,外加很淡的两缕眉毛显出种很好欺负的软弱样。
男生见状一下子爆笑了出来,连带着周围的许多人也朝着这边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西野藤再也忍不下去了,夹着尾巴似的一溜烟落荒而逃。
啪嗒,啪嗒。沉重的马术背包随着奔跑一下一下被颠起又拍在了西野藤的背上。声音逐渐远去,但嘲讽与讥笑乱麻般纠缠在他身上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退。他觉得胸口很闷,心脏向被什么东西绞着,一下一下的抽动。顿时,呼吸不畅的感觉将他的步子逼得急停,西野藤胀红了脸拼命深吸了几口气。他将帽檐紧攥着往下,盖过了眉毛以至于半张脸。此时此刻他多么想直接变成一只飞虫,整个躲进那顶不大的礼帽。
将泛红的眼角在帽檐下的阴影中藏好,西野藤直起身,向蠕虫般一点点挪动向前。路总归还是走到了尽头。和他个头差不多高的木制栅栏出现在了鼠灰色天空的尽头,那儿就是他们西家的马场。
马场算得上是很大了,栅栏围成的场地中早已摆好一道道或高或低的横杆。场地里是荞谷壳与沙土铺就的地面,马靴踩过后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脚踩下去咯吱吱像走在雪地里。风将沙子卷起,蒙了西野藤一脸,潮湿谷物发酵气息在鼻腔中膨胀。
“快点小藤,你又迟到了。”一道极高亢且尖利的女生刺穿了沉寂,那是西野藤的母亲。
“哦!”刻意抬高的声调下意识从嘴里脱出。
抹了把脸,将帽檐抬起些,西野藤快步向场地中心走去。
场地中,老管家早已将马匹牵出等在了那儿,不过在他身侧边还立着一道极高挑的身影。安洁丽卡将浅金发的长发别在脑后,一把将管家手中的缰绳夺过,塞进了西野藤手中。西野藤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缰绳的另一端。
那是一匹极抢眼的马。他的全身,从耳尖到尾巴尖皆是纯黑的,在这一片浅淡模糊的天色下如突然而致的乌云。当他静立不动时,马尾时不时扫动像一位未出阁的姑娘,显得那样内敛。但当他抖甩着鬃毛长嘶一声,脖颈高昂仿佛不是被缰绳栓挂住的牲畜,而是这一方天地中的王者,睥睨着服侍他的子民。
他叫海王星,是西男爵从意大利人那里买来的。因其桀骜不驯的性格,他的上一任马主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将这烫手的山芋低价甩了出去。西男爵借着这个机会将海王星收入囊中,从此一人一马搭档,在各类大赛中屡创佳绩。两年前,洛杉矶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这对组合凭借着他们出色的发挥以及海王星在飞越160厘米障碍之际自行修正马身,一举夺冠。也是因此,西男爵才被授予了男爵称号。
场地中,西野藤翻身上马,母亲安洁丽卡在一旁将马鞭递了过去。握好缰绳,踩好脚蹬,他拿带马刺的鞋跟碰了碰海王星。无事发生。西野藤加大了力度又试了一次,海王星这才不紧不慢的迈开腿,悠闲的沿着场地边缘散起了步。感受着身下海王星的脊背,西野藤缓缓的将头抬起,平视向远处。头上的礼帽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坚硬的头盔。
他将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了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僵硬的脊背挺直。骑在海王星的背上,西野藤才总算有了点少爷的模样。慢步,然后是快步。虽然西野藤不是第一次骑海王星,但不得不承认,海王星是他骑过的马中最机灵的。西野藤再次紧了紧缰绳,示意海王星授衔。海王星将头颈拱起成弧状,刚走两步就又猛地伸脖扯走了西野藤手中的缰绳。
“手上稳一点,不要乱动”,安洁丽卡冲着西野藤喊着,目光紧锁着场边的一人一马。
西野藤闭了闭眼,手上动作不停地再次收缰。海王星这次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伸着脖子就往前冲。他突然的一下搞得西野藤一时间手忙脚乱。将前扑的身子稳回马鞍,手上拼命回抢海王星扽走的缰绳,西野藤就这样跟海王星拔着河在场地里横冲直撞。
兴许是海王星跑累了,他一个急刹打着响鼻立在了栅栏前。西野藤的身子前冲出马鞍,斜斜的挂在海王星脖子上,狼狈且不雅。
安洁丽卡尖声呵斥着,“趴在那儿像什么样?你父亲当年可不会这样。坐好了继续!”说着就向西野藤那边走去
西野藤爬起身,因腹部刚刚撞上马鞍坚硬的扶手身体蜷曲着。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躬身蜷在马背上,脚下的马刺毫不留情扎向了海王星。
海王星长嘶一声,再次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西野藤努力控制着手中的缰绳,与身下的海王星对抗。
“直接进障碍!”风声呼啸着将模糊不清的指令吹进西野藤的耳中。他咬着唇,余光瞥着侧向的障碍,极力将海王星往障碍里怼去。5米、3米、2米,临门一脚之际,海王星猛地刹停在了障碍之前。西野藤因惯性向再次前冲去,趴扶在海王星的身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跟他作对。学校里同学们的嘲笑,母亲的指责,甚至连身下的这匹家伙也要扭着他。他是不够高,声音也不洪亮,更谈不上有什么贵族子弟的模样。但这是他的错吗?他难道不想变得更好吗?他也想像他父亲一样,也想变得很厉害,成为冠军,也想……
“喂!野藤,你还趴在那儿干嘛呢,起来继续!”
啪!马鞭高高扬起甩在了海王星身上。西野藤红着眼,单手抓缰,马鞭接连不断的抽下。啪!啪啪!鞭子一次次落下,伴随着海王星的悲鸣,尘土飞扬。西野藤视野中的一切混乱的搅和在了一起。风混着沙土从口鼻灌入将思绪扯得更乱,零星的斥责与嘲讽被从深藏心底的泥泞中翻搅而出。他恨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东西,不论是海王星还是他的父母。正是他们无时无刻提醒着西野藤他的无能。西野藤在马背上手脚并用,疯狂的“舞蹈”。像幼时对待厌恶的玩具,摔打、踩踏。
没人会料到,平时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少爷会变成这样。场中,海王星再次嘶鸣,尥起蹶子。在他背上,西野藤紧紧趴伏在那里,趁着海王星跳跃的间隙落下马鞭。
变故在刹那间发生,海王星撒开四蹄冲向了场中最高的障碍——那几乎和西野藤一般高的横杆。三步,两步,一步,海王星毫不犹豫,一跃而起。最后关头,西野藤只来得及将动作做出一半,海王星就已经腾空,拖着身上的累赘跃过了障碍。
腾空的感觉在刹那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天旋地转以及猛烈的撞击。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流出,淌到唇上,浑身散架般的疼。
嗒嗒嗒,嗒嗒,嗒……
马蹄声渐行渐远。

互评:

(有点懒,不想打字了……)
感谢长评!
作者自述
已经好久没有写完一篇“完整”的作品了!(撒花!……不是)
写西野藤这个角色有些偶然,开始我本来想写一位老者。后来在看到我书架上的“马术盛装舞步技巧”时突然就记了从前的我还有马术这一爱好,就想着写出来。
虽然西野藤这个角色是完全虚构的,但他的父亲西竹一(如果我没记错名字的话)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是真正的奥运马术冠军。西野藤本质上是非常憧憬他父亲这个人的。
但现实就是,父亲被派上战场,日本整体的经济化为泡沫,旧贵族没落……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没什么特长的西野藤轻易就成了受人排挤的对象。
表面上,西野藤顺从了这一事实,对于他人的嘲讽逆来顺受;但在骨子里他从来是棱角分明的。
事情一次次脱离掌控,痛苦,烦躁,被压抑着,最终迎来了爆发。
一匹马,竟然连一匹马也要跟他对着干!
马鞭落下,是西野藤隐忍的爆发,也是对于自己无能内在的又一次逃避。但总有一刻他需要面对,跌下马背,被碾磨成尘灰。
或许在这之后他能重拾自我,从新去面对生活,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子弟。但也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总之他还年轻,路还长。
标题叫雾,有意思~
马上部分有些显得琐碎,如果有一个实质性的矛盾冲突会不会更好推进情节?比如,这一天是野藤盼望的日子,因为他在之前一直偷偷靠近海王星,打算偷骑。今天他原打算一展好身手和风采~
野藤心里的盼头是什么?
这匹马性格呢?傲慢? 刚勇?
我猜想,父亲的宝马良驹(奥运会冠军马)家里应该不会随意给小孩练手用吧,尤其庶出这个(贾环似的)。因此野藤也是眼馋又急于证明自己……? 目前感觉人设和马设还有些模糊。思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