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守护

“我已经尽力了,尽力了,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呢?要是我变成一只无忧无虑大虫子就好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我和妈妈因为我那不整洁的房间吵了起来,不知怎的,我竟脱口而出变成虫子这个愿望,可能是妈妈有些洁癖吧,拿虫子吓吓她。妈妈甩给我一个白眼,摔门而去。

我抱着腿蜷缩起来,眼泪唰唰地流。我不明白为什么和妈妈的争吵每天都在发生,小到我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大到一次考试的失败。似乎什么事情她都苛求完美,倘若不令她满意,留给我的便是冰冷的眼神。我生活得像工具人一般。

哭累了,我与窗台上的仓鼠开始对视,那是班里兴起养仓鼠风时我背着妈妈买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又想起当时与妈妈吵得不可开交的场景,就因为她觉得养仓鼠既不卫生,又浪费时间。可我还是坚持要养。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给养就你不让,你就把成绩看的那么重要吗?你真的在意我吗?哎,说不定变成个虫子失踪两天还是好事呢。我这么想着,昏昏欲睡。

一觉醒来,我竟然趴在窗台上。

我吓得一激灵,试图远离这恐高人士不友好的境地。可下一秒我腾空了!是的,你没听错,我飞起来了,以缓慢的速度远离着地面,轻飘飘的。恐惧之余,我瞥见了两侧马达一般扇动的翅膀,惊地尖叫起来,在空中打着转,却像哑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完了,”我心想,“这次一定病得不轻。”我干脆把两眼一闭想要好好休息一番,就在一瞬间,我重重地摔向了窗台,后背火辣辣地疼。这不是幻觉啊,我再次腾空,莽撞地飞行到镜子前,咦?我怎么看不到自己?再仔细一看,两眼一黑——镜子里除了一只令人作呕的恶心苍蝇,什么都没有。这简直令我感到天旋地转,我变成了一只后背绿绿的、顶着两个橘红色椭圆的、让人这辈子都不想碰见一次的苍蝇!“我的天哪!不会吧,昨天说的话真的灵验了?!我现在是一只虫子了?”这简直可以上新闻了,震惊之余我竟还有些美滋滋的。

时钟木木地报时“六点三十分”,我有些得意,上学前变不回人的话就可以休息了,岂不美哉。母亲准时推开我的房门:“起床了!”,不好意思母亲大人,今天你只会看到空空的床和乱糟糟的被子,而我,正在高空。不必面对她的疾风骤雨,不必和她展开唇枪舌战,想想就幸福……我忽略着她的呼喊,飞向客厅,看到桌子上的牛奶面包,毫无兴趣。拐进厨房,哦,这真令人难以启齿,我的确感到饿了,不过我想舔垃圾。我不敢想要是被妈妈知道了该有多恐怖。“你已经起来了吗?”她转身向门外喊道,我挑衅似的飞到她的眼前,呼扇呼扇地挥动着翅膀,她自然是抬起手把我赶走,我又飞回去,“哎哟,肯定又是小小没关窗户放进来的苍蝇,也不长记性!”瞧,这又怪上我了。她烦躁地拍起巴掌来,我赶紧闪躲。“多大的人了,还玩捉迷藏啊,赶紧出来,上学要迟了!”

此刻我在厨余垃圾里享用着饕餮盛宴——昨晚扔掉的果皮,腐烂的香蕉肉,还有吃完的玉米棒……天啊,简直是山珍海味。

母亲开始急切地寻找我,疯狂呼叫我的手机却只见它在床头柜上振动,我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不知过了多久。

“你去哪了,小小?你去哪跟我说一声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颤抖。我依稀听见男人的声音,不可能是我爸,我从没见过。好像是警察,我看见他们摇摇头。

妈妈抱着头蹲了下来,我从没见她这么着急过,我有些慌了。我想告诉她了,可是怎么样变回去呢,我又默默许愿我是人,却无济于事。她忽然像下了某种决心出了家门,头发乱糟糟的,印象里她绝对不会容忍自己以这样邋遢的形象出门的。这是第一次。

我没有跟着她飞出去,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个家里没有她之后那么大、那么空啊。

她回来了,双眼无神。我趴在窗台上,想去理好她的头发,我却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她频繁地带着期望出门,又落魄地回来,我藏在家里的角落里,不敢被她发现。我偷偷尝试着各种方法,祈祷自己能变回人,团团转却无能为力。难道我接下来的人生就只能当个苍蝇吗,我原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那么多的梦要圆,我要怎么接受。停在落灰的窗台上,我很害怕。

 

几周了,妈妈逐渐振作起来了。我看见模糊的镜子再度变得透亮,她散在肩头的头发终于不再毛躁。

她缓缓打开了我那房间的门,空气里弥漫着闷闷的味道。她挽起头发,拾起地上乱丢的娃娃,掸了掸它们身上的灰,静静地打扫着我的房间。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窗台上,呆呆地看着仓鼠跑轮,完蛋了,仓鼠是不保了。妈妈叹了口气,擦拭着它的笼子,把它挪到有阳光的地方,仓鼠满足地眯起眼睛。妈妈微微笑了笑。

她在我的书桌前坐下,低垂着头,我从笔袋里细细端详着她,有点不认识了。原来她也有皱纹啊,原来她的鬓角也偷偷变白了,原来她的眉眼也不总是锐利的…这些,我从来都没注意过。印象里的她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女强人。她的视线渐渐碰上了我,我赶忙向下缩,试图藏在笔袋里,可是妈妈已经看到了,伸出手来要打我,我匆忙煽动翅膀飞向客厅,我飞速地搜寻着哪里还可以藏,就垃圾桶吧。

我一股脑地扎进垃圾桶,妈妈紧盯着我,眼看着她就要将我捞起。死到临头,我也难以逃脱,心一横,至少我看到妈妈愿意开始生活了,这就足够了。我吓得闭上眼等待死神降临,奇怪的是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睁开眼,原来妈妈还在对着我发呆。她念叨着,“小小,没有你垃圾袋都没人换啦,苍蝇都招来了。”等等…怎么还是在吐槽我,“可是,它也没有那么讨厌,至少给家里添了一丝生气……我想等你回来换。”

为什么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大概是此刻我想拭去妈妈脸上的泪。妈妈一直在意着我,我怎么会傻傻地怀疑呢?这一切忽然有了答案,之前的发问忽然变得愚蠢。我想通了,一切都通了。

一瞬间,世界泛白,妈妈的脸颊越发清晰起来。

背后软软的,熟悉的触感回来了,我在床上,妈妈做早饭的响声格外的大,我却越听越觉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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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评论了“七.守护”

  1. 又读了一遍,感觉教母有一个优势就是文本前后呼应做得好,叙事有条理。例如妈妈的头发、仓鼠,大到变虫子,都做到了呼应,以及呼应中的情势、情感变化。清洁、工整,没有什么冗余。
    (反过来,我想说,叙事可以更大胆。更散漫、看似不着调,更”实验文本“……尝试各种各样的美。有时一种美会限制一个人的潜质)

    👆 以上两点矛盾吗?
    我觉得可以对立统一起来。在各种各样(而不是成功||失败 两分)的尝试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和节拍,才是持续前进的法宝。

    最后,这份温柔也属于”教母出品“,独一无二的。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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