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梦的大作品)

银针穿过耳骨其实会发出声音,钝钝的,像是磨出而不是靠巧劲刺穿的声音。我没忍住吸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些疼痛。这是我的第六个耳洞,但是我还想打,耳垂豁开又合上,又被衣服上的别针在深夜里扎开,细细密密但又持续着的疼痛让我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我上次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不是在便宜小店里穿耳垂,那次只是酸疼了一下。最疼的一次是妈妈叫骂着扯开了我的耳垂,爸爸在大吼,很多污言秽语进入了我的耳朵,好疼啊,是被扯开的洞在痛,还是耳蜗因为接收到那些话开始痛?在那之前的我,是我最想成为的样子。有几缕粉色的头发,带着十字架耳环,银光闪闪的,有一种反叛感,似乎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和全世界作对。那几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每天起床洗脸照镜子,就能看见自己的耳环在粉色发丝的映衬下发光。

但很快梦就醒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和妈妈因为手机的原因争吵的时候,她尖叫出来:“你看你这样的打扮,和外面的……有什么区别!”说完这句话,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三秒之后我开始吼叫,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我不应该再次激怒妈妈,这样我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耳朵和头发。十字架被硬生生扯下来那一刻,我吃惊于妈妈真的敢这么对我

粉色头发被剪下只剩黑色发茬。那些头发并不连接着神经,但是却像撕开了心口一样。

我被勒令跪在地上,父亲拿鞋踹着自己脑袋,吼到:“还敢不敢?”有时候对自己的嘴硬实在是很无奈,大声的敢字从喉咙里涌出来,脑袋更疼了。在初冬深夜我穿着睡衣被赶出门外,你头发不染回来不要进家门!门里的两个声音传出来。

理发店里,黑色染发膏划到头皮,又是一阵刺痛。我满脸是水,看着自己的那些特别不再存在,我好像又泯然众人了。变成一个黑头发,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的样子。我什么样子出生,就又回到了什么样。在羊水里也是这么疼吗?其实不然吧。我幻想着自己蜷缩回最初的螺旋结构。淡粉色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舒展成珊瑚,脐带缠绕脚踝,妈妈年轻的子宫汩汩涌来像河流一样宁静的水波。

刚才的痛苦似乎都消失了,这些记忆其实还没有发生,如同游过眼前的发光水母,被我新生的腮轻轻过滤成梦。羊水里的盐分开始结晶,将所有的伤疤封存在渐硬的胎膜里,而我的心脏正退化成最初那粒颤抖的果核。

现在回头看,耳垂那道豁口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和妈妈的关系也早就恢复如初。被扯开,被勾下的那些眼泪像是不存在一样,我早就原谅了那些疼痛。好吧,或许并没有。隐藏着的伤痕是一条细细密密的线被缝在耳垂上面,在把那些事情当玩笑话讲出来的时候,那条线还是会隐隐发疼。但我会说“没事,没事。”

过了一学期,我开始不停的攒钱,攒到很多很多的时候,跑去穿孔店一笔花完。那些钉子都被隐藏在头发底下,不会被任何人找到。第一次穿耳骨的时候,被贯穿的闷响环绕着我的脑海。那一瞬间我忘记了一切,好像把疼痛化为了永久的存在。傍晚走在街上,天气很凉快。疼痛,风和音乐贯穿了我,呼呼作响,像在吹笛子。白钻真是很闪,路灯下甚至反光。一个台湾作家写,打耳洞的感觉为什么和爱这么像?我在摘抄本下写了这个句子。被爱和打耳洞的那一刻都痛的我发抖,后面尝试去感觉,还是会隐隐作痛。耳朵上少了一部分,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又被金属填满了。

今后遇到的每个伤口,我都会询问:比耳骨还痛吗?似乎这个伤口已经成了一个可以比较的小小单位,没有这个疼的,都不叫伤害。

我又去打了一个,两个,三个,一次性打出三个耳洞的那一天,一声有一声,那些痛让我感到我还活着。就算洗澡有麻烦,就算吃饭要忌口也都没关系。我没有让第一个耳洞发炎,但后面的几个却是不管不顾了。

我涂上红霉素,拿头发遮住之后和妈妈说:“我出门了。”

妈妈关心的询问了几声,我一一回答之后不忘加一声“爱你妈妈”。

或许爱也是一直在红肿的耳洞。但是我找不到可以抑制增生发炎的百多邦。只能涂上碘伏,忽视一切,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外。

 

是上学期的事情了,看着聊天记录大概回忆着写下来。现在和爸爸完全不说话了,也产生不了什么感情。但是和妈妈因为血缘的关系,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脐带,没有任何办法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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