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初稿 我记得一双眼

我记得一双眼

“我出门了。”“注意安全！”回应一声父母的关心，圭明关上门，迎着早晨几缕阳光，向周海家走去。
母亲在餐桌上提起圭明朋友周海的异常，他倒霉地撞了妖，精神状况日渐衰微，父母对视一眼，止住了话头，但是被圭明默默记在心里。

路边绿化丛中，窸窸窣窣钻出来几只獴精，黑黢黢的爪子尖利，抓耳挠腮，咕噜咕噜棕黑精明的眼球，闪身钻进丛里，似乎凭空消失了。
那不是多肉，是叶子的梗。
墨绿色的塑料围栏被划开，扯出破口的一段，边缘磨损泛白。
圭明淡定地移步过去，揪了一片硬而韧的叶片。屈指掐住，反勾手腕，嗖的一声，叶片弹回了绿化丛，里面传来愤怒的一声吱，草丛摇动两下。拍拍手，他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跨步回道，突然对上了一双大大的金色眼睛。
猫蹲在小路旁边，静静看他。
圭明压下幼稚被抓包的尴尬，蹲下一把捞起流质小黑猫，狠狠揉了一把温顺的小猫脑袋。

小时候的某一天，圭明就发现有一只黑猫一直跟着他，别人看不见。
是妖怪吗？或许是。但是小小的他还是在一个下午把黑猫堵在了无人的滑滑梯前——然后rua猫。
可能是妖怪的原因，黑猫皮毛油亮顺滑，眼睛是神秘瑰丽的金色，静静注视着这个无畏的人类抚摸他的脊背。温顺可爱的猫俘获了小小的孩子，他激动地说：“小猫，你是我的守护灵吗？虽然你是妖怪，但是只有我才能看到，想和我玩吗。”猫把他的山竹爪子搭在了圭明手背上，凉凉的，小小的。
圭明开心地抱起黑猫：“我的小猫！你好轻呀，就叫你小黑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逻辑，但是黑猫甜甜地喵了一声。

从小，圭明人缘好，也算个孩子王，不少小孩都喜欢和他玩，圭明也热情地领着每个小跟屁虫。只是那天后他总想着小黑猫，不被其他人发现，又不冷落这个新交的朋友，于是时常一个人躲到小区一侧人少的破旧游乐场，正大光明和小黑聊天。
猫不说话，大多是小男孩叽叽喳喳说，他蹲在旁边听。
小龙造型的摇摇乐，有两个，一蓝一黄并立在两个踩灰的橡胶方格。吱呀吱呀掀起大方块地皮一角，头要点在另一侧地面。
猫趴在上面，一晃一晃。
于是黑猫陪着圭明成长。
……
到了，就是这里。
这是周海家，小时候和他玩得好，两家经常串门，尽管几年减少来往，离得近，圭明还是准确找到了房门。

“谁？”周海母亲沙哑的声音穿过房门
“阿姨，我是圭明，我来探望小海。”
圭明吸了吸鼻子，这里弥漫着淡淡的妖气，一时分辨不出从何而生。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张疲倦的脸探了出来，惊疑而尴尬地盯着这个几年没有来往的儿子旧友。
圭明露出乖巧的微笑，几声客套的寒暄，自然地走到周海卧室门前。
妖气果然浓重了不少，沁出诡异的香气。
“阿姨，我过了特安局预招，我会尽全力帮助小海的，您放心。”周海母亲深深看了他一眼，警惕转为惊讶，“特安局？！谢谢你孩子，只要小海能平安……”她抽泣地咽下剩下的话，慢慢挪开步子，识趣地出了门。
脚步声渐远，圭明没了顾忌，不加犹豫地按下周海卧室门把手。

温度骤降。
推开门，房间里的椅子被砸成了几块，其余家具被推到墙角，留出中间一片空地。周海背对着他，右手正举着一把菜刀。听到动静，他转头狠狠剜了圭明一眼，挑衅地笑，又像哭。
鲜血滴落在木地板上。
周海红着眼往下剁，半截手指长在指根，半截摇摇欲坠。
长长苍白的脸，与他平日麦色皮肤大相径庭，下面覆盖青色的胡茬，上面漫延不自然的红晕。粗壮凸起的青筋让他瘦长的脖颈粗了两圈。他的虎口有一个灰色的痣，是小时候扎进去的铅笔芯。

不对。
圭明出神，不是他。定睛一看，虎口哪还有痣。
受妖怪影响了吗……圭明捏了捏下巴，肩头的黑猫用脸蹭了蹭他，他瞬间清醒了，冷静开口。
“界。”圭明甩出九张硬质的卡牌，上面绘制了特殊的符文，淡蓝色的半透明屏障包裹住整件卧室，隔绝声响。
黑雾丛生，随着一人高的身影浮现，周海瘫倒在地板上。
天狗食月，长着两只尖尖耳朵的妖犬，一口口吞噬着周海的精气，蚕食他的理智。
看到这个不怕死的人类，它的毛脸皱出古怪的笑。
圭明转颌发令，猫身形膨胀，幻化出一个巨大的虚影，袭向妖犬，一爪子挠向它凶狠立起的眼睛。“嗷呜！——”深棕色的眼球撒出几丝血，接触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犬妖浑身钢刺般服帖的毛一炸，扑向圭明，屏障上霎时绽开无数波纹，阻挡尖锐的气流破坏现实卧室。
圭明深吸口气，蓄力一般短暂闭上眼睛，快速睁开的视线直射近在咫尺的利齿，身前的时空波动，数不清的卡牌骤然飞刺入皮肉，碎裂的血肉如同铁烙摁上滋滋冒出油花。
黝黑的猫爪用力拍向犬脖子，击飞到屏障上，荡开巨大的波澜。
妖怪疼得肝胆俱裂，发狂一般袭击猫，可妖力毕竟处于下风，身上更是鲜血四溅，伤痕累累，不稳地支撑着残破的躯壳，身形更加虚散了。
终于，哀嚎声被掐断，黑雾缓缓消失，妖怪的痕迹如同海市蜃楼，原地消散了。
卧室恢复寂静。猫轻巧地跳到圭明肩头，眯着眼睛打瞌睡。
“谢谢你……”疲惫的道谢打破冰冷的安静，因附身妖怪的死亡而意识微微清醒的周海颤抖地爬起身，看着圭明，眼神很复杂，似乎在看两个灵魂。
“你什么时候……”
“不客气，我只是个普通人。好好休息。”
在周海母亲焦急拨打120处理他险些断掉的手指和其他伤口时，当事人沉默地站在门边，看着圭明离开。
……
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一人一猫的面颊，十七岁的少年攥紧右拳，又松开，温柔地顺着猫柔软的脑袋，仿佛回到从前某个时间。
……
周末，圭明又接徐轻到家里玩。这个从小区“蹲”到的内向小男孩，和自来熟的孩子王成了最好的朋友。
下午的闷热渐渐降下去，圭明慵懒地睡醒，睁开眼皮，书桌前背影直挺，写写画画。
“在干嘛呢？”圭明挂在徐轻后背上，搂住竹马的脖子。黑色发丝拂过下颌，映衬出耳后一小片白得近乎虚幻的皮肤。厚厚的本子用了一半，圭明看到一个朝气的少年弹跳投篮，栩栩如生浮现在纸面。
“哇塞，完全展现了我的潇洒帅气，我封你为御用画师。”圭明笑着抓住徐轻拿铅笔的手，眼神亮亮地盯着他。
徐轻被看得脸色微红，低头道：“好！”
圭明浅浅一笑，目光扫到了旁边随意放在书柜上的一盒纸牌。
圭明挑眉，把盒子够下来，在徐轻眼前晃了晃。
“轻轻，知道什么是小李飞刀吗？我今天给你露一手！”
徐轻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相信圭明说厉害的东西就一定厉害。
两指扣住纸牌，松手，清脆地弹射出去，某些角度，破空声随武侠小说中的竹叶飞刀那样切出去，在地毯上划出一道痕迹。
“怎么样，我的独门绝技！想学吗？我教你呀~”圭明捏一张纸牌伸到徐轻手心，坚定地握住手掌，调整手指摆放。
可是纸牌一离手，像泄了气的气球，飘忽地抖落地面。
“哈哈这可不是轻易就学会的，要练到我这个水平，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你还早着呢。”圭明望着桌上的合照畅想。相框里，一双琥珀色眼晴弯着，大大勾起灿烂的笑容，他的手抱住旁边男孩细白的脖子；男孩略长的黑发挡住了他小半张脸，白皙的脖子上微红的脸颊，侧头看好朋友，羞涩地笑。
“要是可以加入特安局，可风光，到时候我罩着你。”
他说完片刻，身边人都没有回答，连忙转头看向徐轻。
徐轻笑着盯着他，眉眼弯弯。
他怔了神，也傻笑起来。

有些老式的居民楼后，三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在一片鲜有人迹的水泥地上玩耍。似乎是废弃的装修用地，周围没有建材，但是散落许多碎石子。
突然，棕色头发的男孩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停下动作，看向伙伴：“等等，你们听……”
随着他的喊声，剩下两人也定住了，侧耳倾听，一瞬间，四周安静得可怕。
沙沙———
起初被人忽略的异常声响，这下格外突出，引得三人小心翼翼转头探向一侧地面。
无形的气流将地面上的石子吹得纷纷滚向两侧，扫开一条无阻的路，缓慢伸向三人。
“有什么东西来了！”麦色皮肤的男孩惊叫。
“跑！”圭明头皮发麻，扭头大声唤周海，拉起身旁徐轻的手转身跑。
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密集了。
圭明的手上突然一松，身后的徐轻挣开了手，被看不见的妖怪吞进了另一条手臂。强大的吸力让圭明阻止不了徐轻被吞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半个身子消失，那双金色的眼睛泛着水光，被吞噬前，死死回望另一双不甘的眼睛。
圭明面如死灰。
……
面前气流不再剧烈涌动，渐渐平息，似乎是妖怪吃饱了，懒洋洋离开了。

二人回家，周海语无伦次，圭明茫然沉默。
家人却打听不到徐轻的家庭情况，冷汗直流。这个拥有金色眼睛的男孩像人间蒸发了般，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生活——圭明似乎受刺激后恍惚，全然忘记了，其他人则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
父母重心从工作转移到了圭明身上，生活回到了正轨。
……

“我回来了。”
圭明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手边摆着一张相框，似乎是单人照，但只有他和“猫”能看见趴在男孩肩头的黑猫。
少年累得趴在书桌前睡着了。风轻轻吹动窗帘，猫静静坐在他手边，金黄色的眼眸温柔的注视着这个长大的孩子。
圭明。
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忘记了。
眼睑颤动，闪过一丝琥珀色的光。

我记得你的眼睛。
在这片最小的天空，有一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