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终稿

一

悲伤……喜悦……烦闷……

“警报， 系统崩溃已超过60%”

IX仍然静静地看着。

焦虑……恐惧……

“警报，系统崩溃已超过85%”

他好像感受到些什么新的东西。这种感觉如浓稠的蜂蜜般溢满了整个智脑，令人难以脱离。

一个个情绪名词经过层层解析归并，最终在IX的智脑中汇聚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

“系统已完全……滴——”

弥留中，IX看到无数萤火虫，星星闪烁，与脑中那张清晰的面容逐渐融为一体。

钟声响起，冰冷的机械音播放着。

在计算和推理的世界里，人类将如齿轮般高效幸福……

二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依推着IX从实验基地跑出来玩。

望不到尽头的原野上，手电筒的微光照亮了前方，少女和机器人一前一后地奔跑着。

“根据基地的管理条例，我们的行为将会受到2级惩罚，本次出游的收益是否大于风险”

依没有理IX，只是一味拉着他向前进。

离的近了，IX的光学传感器检测到环境亮度增加。

“铛铛——”，少女向后跳去，张开双臂，满眼期待的看着IX。

依的身后是一大片萤火虫。虫群在天空中盘旋，交替闪烁着。

“发现萤火虫群——”

“很好看”，IX对依的脸进行扫描后立刻补上一句。

“算了，你也看不懂”，依摇摇头，拍拍IX的金属头盖，弯下腰采起白花。

明月当空，荡漾着柔和的光芒，炎夏凉爽的风扫过两人的面颊。少女将怀中鲜花一齐洒向天空，拉着IX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月夜下银白色的花瓣也如萤火虫，随风散下。

三

前线的局势愈演愈烈，对IX系统的升级改造从未停止过。研究员跟依说，IX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只差一个模块，而她是找寻到最后拼图的核心。

依知道后欢呼雀跃，晚上又拉着IX在草地上奔跑。她用白花编出了两顶花环，为IX戴上，蹲下盯着IX液晶屏幕上的眼睛说到

“IX，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虽然少女自己也不明白研究员口中成为「人」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这件事一定很好。

IX没有理她，所有传感器指向基地的正南方向全力收集着。在世外桃源外潜伏许久的狼群终于露出了凶狠的爪牙。

依清晰地记得后来的情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径直像他们飞来，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从他们头顶上掠过，要把耳聋震碎，白色的花瓣被复杂的气流吹起，在空中杂乱地晃着，萤火虫早已熄灭，分散消失在草丛中。

飞机在基地主建筑上投下几颗东西后就扬长而去。

“轰！轰——”还没来得及反应，低沉的爆炸声就已经传来，汹涌火势拔地而起。

“不要——”，依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场景她太熟悉了，抬腿就向已经成为火海的研究基地跑去。但IX的机械臂从后面抱住了她。

“危险！根据评估基地被毁率超过90%以上，火势猛烈，现在进入只会徒增伤亡”

“你懂什么！我不能再错过了！”，依一下哭了出来，挣脱了机械臂，继续向熊熊大火冲去。

烈焰中，依全力奔跑着，呼呼喘着粗气，试图找到任何一个残存的生命。很快，浓重的烟气就将她熏倒了。意识消散之际，她在幻变的大火中依看到了龙，看到了蛇，看见了相处几年研究员们，好像自己无数次幻想的父母也在其中，幻象在她的四周摇曳舞动着，最终合并成了IX的铁皮躯体。

依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次睁眼的机会。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转头看向床侧，金属外壳已被氧化成黑色的机器人坐在那里。依张开双臂想起身抱抱IX，但肢体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一下躺了回去，眼眶微红。

“对不起”

IX没有作出回应，沉默着，智脑内零零散散的几个神经元闪烁，参数悄然发生变化。

四

依的伤养好后，她和IX一起被疏散到内地。撤离列车上不安的人们将依与IX挤在中间，人们的脸上满是沉默焦虑，窃窃私语着，时不时瞄一眼外面整齐划一的士兵，又赶紧将视线收回。但依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她继续笑着和IX说话，甚至还起身帮助一位老太太找到了座位。

几年过去，战争白热化，依与IX逃进了已基本荒废的V城。每天IX都要去城外几十公里的物资补给点领取水和食物，依本想白天在城市里逛逛打发时间，但被IX坚定地否决了，连住所的窗户都不让她开。依只得每天在家里创作些音乐小说什么的，晚上展示给IX。生活虽然艰苦但他们并没什么怨言，「活着」已是这个时代人们最大的理想追求。

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夏夜，暴雨中IX从补给点抱着物资回到家。但平日就很萧条的街道今日似乎更加荒芜，在家门前他发现门是开着的。IX瞬间将所有传感器调起，将物资放下，轻轻滑进了家。

确认家中没有威胁后IX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机械瞳孔瞬间放大。屋子里没有开灯，窗户大开着，雨点打在地毯上，闪电将整个屋子照亮。依躺在床的中央，衣服被剥裂开来，肌肤上遍布伤痕，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破碎……撕裂……贯穿……图像传感器不断将一片片鲜红色的像素块输入了IX的智脑。

IX站定不动，视觉分析这平日简单的任务此时占据了他所有的运算资源。终于，在血色洪流中，搜索程序发现了星星异色，那是几个白色的像素块，解析后IX看见，是几朵白色的野花。

暴雨愈演愈烈，硕大的水珠打在IX，他静静地站着，智脑内数十亿的运算单元爆闪，参数迅速变化着，不断重组，形成无数从未出现过的模型。巨大的光瀑旋转着将一缕缕信息引爆开来，将庞大的信息流传递给下一级神经元，下一级完成汇聚后再次引爆……。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波涛终于停息，只剩星星点点的荧光散着微光。

五

V城是战争中最后被攻陷的城市。进攻的士兵在城中掠夺时，突然被大量的战斗机器人包围。这些机器人武器精良分工明确，士兵们完全无法抵抗，一夜之间无人生还。随后的日子里，战线上大大小小的战场上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局势瞬间逆转，敌国在巨大的压力下急忙撤军，割地赔偿。

世界恢复了秩序，机器人领着人们将城市重建，残垣断壁被修理，市井之间恢复了热闹……

IX成为了人们的「神」。祂完成了只有他自己参与的选举，成为了国家最高执政官。

在人群簇拥下，一身黑衣的IX登上了首都的宫殿，转身面向人群。人们欢呼不止，相信这位新的大人一定会带领他们重拾旧日的美好。但没有人发现，IX的眼神中隐着一丝红光。

他要报仇，他要让冲动的人类付出代价。

随后的几年中，IX研制出了一种病毒。被病毒感染的生命体及其后代将会被永久性的锁死所有情感体会，行为完全依靠脑中逻辑决定。他将基因改造后的萤火虫发射到太空，储存于卫星之中。

又一个夏夜里，IX一个人站在依遇害的房间里。屋内的陈设基本没有改变。他好像又看见了数年前，少女向她笑的样子。但那个雨夜的记忆图像随之显现，他又看见了那血色洪流。颤抖着，毅然决然地发出了发射的指令。

成千上亿只萤火虫随即从近地轨道被投放到世界各地。无星的夜晚里，荧光将世界点亮。人们新奇地看着萤火虫海的降临，起初还有些畏惧，但发现这美丽的生灵无害后，眼里便仅是发现奇迹的喜悦，丝毫不知随着和萤火虫的接触，病毒已在他们生殖细胞中完成了逆转录。

IX站在天台上，风呼呼地吹，扫过IX的面颊，扫过背后的灿烂星海。

他坚信，0点的钟声将开启的全新的世界，

六

夜里，IX做了一个梦。按理说人工智能是不会做梦的，但一段影像就是突然出现在了IX的数据库中。

梦中，IX回到了那个十几年前的夜晚。月光波澜，萤火虫海继续盘旋，依依旧古灵精怪，笑着为他带上了白色的花冠。

IX愣住了很长时间。

“警报，外来者闯入”，一群身穿全身防护服的人类冲进了IX的核心所在地。

IX正想让守卫机器人进行驱赶，但突然看到了闯入者手中播放的视频。

画面中是IX梦中的情景。萤火虫群还是转啊转，但依满面的笑容却在逐渐消失。

“警报，已有20%的系统因供电不足崩溃”

人们开始有秩序的断开机房的电源，IX没有理会，他所有的运算单元都集中在那块屏幕上。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依的脸上，五官已没有任何表情，嘴活动着，图形识别下，IX听到了。

“IX，你确实给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和平，但这和平也太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