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里只有一台电视,孩子们摸清楚了男主人会在睡觉前准时看节目的习惯,宁可放弃家里餐桌上的黑面包和杂菜汤,也要冒着被痛扁一顿的风险挤到窗户底下,透过粗布窗帘的缝隙探索屏幕里光怪陆离的世界。只看这条街居民的平均经济水平,就能知道电视的质量好不到哪里去,画面和声音都断断续续,黑白图像掺杂尖锐的噪点,像强迫一幅本该安安静静挂在墙上的版画生硬地动起来。
杰克在蹭电视这件事上从不缺席。铅笔厂童工从凌晨四点干到晚上九点半,为了赶时间,他把从工作岗位到家的三十分钟跑步坚持下来,愣是成为了镇上跑得最快的“运动健将”,打补丁的口袋里总满满地塞着被人央求“小杰克帮我捎一下呗”之后装进来的信。你可以去当奥运冠军了哦,在大城市打过工的表哥曾经笑着对他说。他问,冠军是什么,当了冠军能不能每顿饭都吃饱肚子,给妈妈凑齐医药费?话音未落,四姐扫地扫到他旁边,胳膊肘杵了一下他膝盖,示意他把脚缩上去。她的脊椎有毛病,腰直不起来,像个中了黑魔法而未老先衰的女巫。
“得了吧,选拔的人哪会到咱们这破地方来,看比赛的官老爷们都怕穷酸味呛鼻子。”
和其他仅仅为了寻求消遣的伙伴不同,他把电视上的美术频道近乎视作一种奢望与精神寄托。他总是来得最早,走的最晚,痴迷地等着那个发光的小箱子里出现艺术家的手,拿着他在烟尘滚滚的车间里生产以谋生的东西,辗转顿挫,笔尖流出阳光、旗帜、塔尖和飞翔的白鸽。杰克把这些画称之为“最优雅的东西”,他没有受过正经教育,优雅两个字是他能想出的最高级的形容词。
当初他被隔壁的爱德华拉着加入“窥视者联盟”之后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不久后的七岁生日那天对着稀泥加水捏出来的蛋糕模型,双手合十:我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母亲告诉他,生日只能许一个愿望,多出来的不会灵验的。但杰克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一年,怀揣着少年独有的天真和贪心,在裤子上蹭了蹭脏兮兮的手指,拣出土路边缘几块圆润漂亮的小石子,在蛋糕上镶成简陋的爱心,以彰显对上帝的诚意。上帝保佑,我想要一支铅笔。另外,艾玛养的小黑狗很可爱,小狗保佑;格伦叔叔做的牛杂馅饼好吃,馅饼保佑;工厂旁边的野花开得特别漂亮,野花——
吃饱穿暖的“好日子”里不包括铅笔。铅笔意味着教育、艺术、娱乐,一切可望而不可即的上层社会专供品。杰克其实清楚他不太可能拥有一支,即使他每天都和它们打交道。
就在童工们半年一度的假期,沉寂得像一滩死水的小镇突然爆开一抹亮色,一群“花里胡哨”的怪人,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地撞碎了包裹他家乡的透明障壁。消息顺着邻里交际网迅速传遍每一个角落:马戏团的小丑意外暴毙,老板来挑新人,专找12岁以下的,去了就能赚大钱。杰克只筛选出最后一个词听进耳朵里,构建出散发粉红泡泡的因果链。
加入马戏团,赚钱,买铅笔,成为画家。
老板是个四十奔五的啤酒肚,在空地上搬了把矮凳,懒洋洋地歪着看一群候选人排队上前,弹烟灰代表不通过,打响指代表晋级复赛。见到杰克,他乱糟糟的眉毛底下射出两道精光,勾勾手让他走近点。
“几岁了?”
“七岁。”
“家里几个人?”
“我爸、我妈、大姐、二姐、大哥、三姐……”
“别数了,小子。你就是他们说的,跑步特别快的那个杰克?”
“是的,先生。”
“翻跟头,倒立什么的都会吗?”
“我可以试试,先生。”
杰克贴着墙边,头朝下“站”了起来。颠倒的世界古怪又奇妙,老板吐出的烟圈和旁边烟囱里的废气都是向下飘的。头部充血,手臂疲软,他摇摇欲坠地要倒下去,又咬着嘴唇强撑到对方喊停。
他坐在马戏团的车上大口喘气,司机开到他家楼下,杰克提出要跟家人道别,老板厉声命令他不许动,掏出钥匙给右手边的小箱子开了锁,拿着什么上了楼。他回来得很快,把多余的钱塞回去,用力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大笑,俨然一副成功商人的富贵爽朗相。
“你爸允许我带你走了,啊不,把你卖给我了。五块钱,哈哈……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
杰克愣愣地拧着衣角,耳鸣扩散成水潭的波纹,逐渐汇聚在一点,化作刺向神经中枢的针。驯兽师用鞭子把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后脑勺,“犯困了?想家了?清醒一下吧小祖宗,一会儿到了地方找凯特化妆,这次的观众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要是演好了,兄弟们一起飞黄腾达,要是演砸了,你懂的。”
大城市的剧院光线充足,杰克第一次知道室内也能这么明亮,铅笔厂的厂房和马戏团的排练室都是昏暗的,闷热的,后者只比前者好在没有粉尘。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五年养成肌肉记忆,他有信心确保杂技动作不出纰漏。台下坐着的权贵乌压压一片,看不清表情,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四姐的话,顿时觉得他们脸上浮现出看阴沟蝼蚁的鄙夷神色。担心归担心,表演绝不能出岔子,杰克尽力搜寻一些美好的回忆,用愉悦中和紧张。
他几天前寄给美术比赛举办方的作品,借了别人的铅笔画的。他最骄傲的东西。也许它在评委眼里幼稚、俗气、一文不值,但那毕竟是梦想的开端。地址填的是他在贫民窟的家,如果能拿到名次,送去的最低奖金也有十块。
马戏表演的压轴环节是下台和观众互动,杰克倒立着从一侧走到另一侧,赏钱砸得腿痛,他在滑稽的假发下露出幸福到近乎疯狂的笑容。走到规定站位,准备谢幕,杰克从桌子下部的缝隙看到了两个趴在地上聊天的小孩子。生来就是上流人物,骨子里自带一股骄矜和从容,头发是金雀的羽,脸颊是玉兰的瓣。杰克有点好奇,他们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吗?
“你知道吗?我的画得了二等奖哎!评委说画得有灵气,而且非常生动。”
“话说你根本不会画画吧,你爸花钱给你补习了?”
“哪用那么麻烦。我爸市政厅的,在举办方有人脉,他知道我想拿个奖,把投稿都给我看了一遍,让我随便挑喜欢的。也是怪了,画那张的人怎么住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爸跟我说,这是贫民窟的老鼠画的,他们不会维权,连封口费都不用给。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不然他们该嫌弃我沾上穷酸味了。来,给你看看……”
杰克认出他的画来了。即使大头朝下,他也绝对不可能看错。
“杰克!杰克!你小子耳朵聋了吗?赶紧给我起来谢幕!”
少年没有理会老板的咆哮,一把抢过强盗们手里的战利品,溃逃似的撞开剧院大门,冲上了熙攘的街道。他扯下假发,撕掉上身戏服,在路人戏谑的目光里往前跑去。
雨滴哀哀切切地落下,将脸上的妆容淋湿成五彩的河,滴在泡烂的画纸上,黑白的石墨世界从此有了流血的太阳。
1、对阶级矛盾和生产中“异化”的体现;最满意的是结尾,把全文的线索串起来了
2、对主角的塑造太单薄,感觉他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典之又典的“梦想破碎的少年”,如果要改的话,我会把他当成一个复杂的“人”,加入一些更细致的心理活动,比如他被父亲卖掉的时候是把这当作交易还是向上的托举?他是在最后彻底崩溃的时候才开始认清社会的真相的吗?
3、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达对世界的认识。无论是现实的还是虚构的,都是生活经验的影射
朴素又温情,我有多久美看这种批判现实风的作品了?一些小的地方流露出流月辉对穷人生活的理解(杰克是一堆女孩家庭的最小儿子,贫民窟重男轻女? 还有“杰克第一次知道室内也能这么亮”)
结尾,“恐怖的”写出来了吗?我看到的是杰克开始反抗。
实在不知道“恐怖”该怎么直观地体现出来,最后相比于反抗更像崩溃吧,他实际上把自己逼到绝路了,写的时候在想鲁迅的《娜拉走后怎样》,杰克摔门而出之后要怎么生存下去?丢了马戏团的工作,得罪了市政厅的官,家人会不会接纳他都是个问题,能回到以前的平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想写出一种细思极恐,只是表达上可能不太恰当。。
到最后能读懂你的想法。
恐怖感觉是一种重量级情感体验,比起一般的绝望失意,更像受了某种刺激、甚至人身安全已经得不到保障。
如果就还是按恐怖来写,我觉得或许可以写这个底层少年被不公正的社会分工所压榨大受刺激,精神出现问题。。(如果不喜欢,当我没说)
嗯嗯有道理,但是“铅笔”和“倒立”这两个词我想不到怎么和社会分工联系上…压榨的话可以是因为太困干活慢,被工厂主惩罚倒着挂在墙上(?
其实杰克在介绍家庭那里说了有大哥(小声
看到大哥隔空出场~不过,要是在农村,男丁不嫌多、女孩不嫌少。
灵感来源于历史书的工业革命,阶级矛盾写得太浮于表面了,一切问题来源于笔力不足(慢慢爬走)
1、这个习作初稿里,哪里让你觉得最出彩?
哪里都很出彩,特别喜欢你的文风,读起来好舒服,但我最喜欢的地方是许愿的部分,将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形象描写得十分生动,让人忍不住对杰克产生怜爱。
2、阅读时你脑海里最大的问号是什么?
杰克跑得快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吗,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以后要成为运动员。
3、你认为,这篇习作实际上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是什么?
铅笔 倒立 歇斯底里的
目前的问题:1.语言平而无味,更多的时候是在叙述而不是描写,简单来说就是“浅显无聊”(从开学第一篇就有的问题了,到现在还没改过来,意识到文风可能已经固定成这样了,感觉挺可怕,下一篇必须要做出点突破)。
2.对角色刻画过于脸谱化,一些人物动机没有解释好
改进方案:在动笔之前写个思维导图或者梗概,以防跑偏;多往上堆砌一些比喻之类的能让文章增光添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