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病

滴答,滴答,滴答…

南溯看着输液袋里的水一滴一滴砸在水面上,分不清是水坠落的响声还是秒针走动的倒计时。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门外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下意识地把笔放下,坐直。

推门进来的是郝老师,身后跟着两个护士。

“准备好了吗?”南溯看了眼她折了一角的牛皮本,纠结了一番后把那个角抚平,她不想耽误老师的时间,刚要点头,从老师身后突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扒着床尾的护栏,眨着眼睛望着南溯。

楠楠。

湿漉漉的,裤脚粘着泥,站在现实的空气里。

“又看到她了?”或许是忽然僵硬的表情和煞白的脸出卖了自己,郝老师穿过楠楠,径直来到南溯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的,等你做完手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现在,不妨和她告个别?”

南溯看着那双在床尾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有着狼一样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她害怕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老师,我准备好了。”

南溯随着病床在医院的走廊里漂流,身边的房门一个接一个地掠过她,身后和前方都是望不到头的走廊,郝老师稳稳地扶着围栏,步伐稳定,微笑标准。南溯想回头找寻自己的那间病房,她应该让老师帮自己拿一下牛皮本的。南溯的手指摩挲着手腕,那里爬满了扭曲的线条。

那些线条开始于十年前。

水库的水是铁锈色的。小光在水里扑腾,水花在夕阳下像碎金一样刺眼。南溯冲了过去,抓住他的手。水太冷,力太小。最后是大人把他们捞了上来。

小光没醒过来。

事故报告上写:“未成年人缺乏风险评估能力,擅自进入危险区域,导致同伴溺水身亡。”

新闻标题是:“水库悲剧:冲动救人反酿惨剧。”

小光的家人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她。学校建议转学。父母卖掉了小店,支付各种“慰问金”。母亲的眼睛在那年冬天确诊视网膜脱落,医生说是因为长期哭泣。

郝老师和楠楠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他是县里“青少年心理健康与社会适应性发展”项目的负责人。他说:“我理解你,南溯。你不是故意的。但我们的社会运行,依赖规则和评估,而不是瞬间的本能。

他说:“你看,这种被幻觉折磨的状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根源是那种未被妥善管理的、过于强烈的‘利他冲动’。我们有办法‘安抚’这部分大脑。你会变得‘平和’、‘稳定’,能更好地融入社会。”

这些话,南溯听了三年。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楠楠从未离开。那个湿漉漉的自己,总在深夜出现,用黑眼睛看着她。

三个月前,郝老师带来一份评估报告:

对象持续表现出过度共情反应及风险认知功能障碍。
建议:前额叶皮层情绪反应调控及海马体选择性记忆抑制。

郝老师说:“这是最新技术。做完之后,你就能正常生活了。”

南溯问:“会完全忘记吗?”

郝老师说:“不是忘记,是‘重新整合’。你会获得情绪稳定。”

南溯看着手腕上昨天新添的划痕——那是楠楠出现时,她用圆规划的。

她太累了。

累到愿意用任何东西,换取一夜无梦的睡眠。

“我同意。”她说。

现在,病床停在手术室门前。

南溯被妥帖地安置在操作台上,身上盖着护士递给她的小毛毯,然后被“呼”地推进了一个纯白色的大机器里,像是进了火化炉。耳边是频繁的“滴滴嘟嘟”声,她听到操作室的门锁落下的声音,她的头被凹槽固定住,只能通过一个中空的管道看到一格一格的灰色的天花板。

医生的声音带着些许嘈杂的电流声在耳边响起:“南溯,放松,闭上眼睛。听我指示。”

南溯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紧绷的身体终于逐渐放松下来,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模糊,再睁开眼,身边被一棵棵枯树包围,眼前只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方。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她爬起来,被风推着向前摸索。

小路延伸到一片平地就消失了,说是一片平地,但其实是眼睛的错觉。这里是一处悬崖,浅棕色的土和遥远的彼岸的颜色连成一片,崖下的黑色深不见底。

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南溯回头,楠楠果然站在那抹阴影里。

“叫我来这里做什么?”楠楠不解的走上前,和南溯并肩站在一起,她灰头土脸的,裤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撕开了几个口子,裤脚还粘着泥。

“就吹吹风。”南溯眼神空洞,盯着眼前的万丈深渊。楠楠不禁打了打了个寒颤:“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好奇这下面会有什么吗?或许它底下不是碎石,而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没有苦难的新世界…”南溯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在坠落的最底端,有一条小溪会温柔的接住你,然后沉啊沉啊…”两米,一米,离悬崖边缘越来越近。

“喂!你别——”楠楠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果然,南溯就等着一刻。

南溯借力回旋,楠楠整个人踉跄着拽着南溯的胳膊飞了起来,握住南溯手腕的手指也渐渐使不上力。在空中,南溯看到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解,但她迅速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南溯的手,挂在悬崖边,只有那只手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松手,反正你都会死。”南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体承受的重量让她也只能趴在地上,再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也会掉下去。“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南溯,你太自私了,明明我是想来救你…”

“救救救,你以为你是神吗,无所不能?你只会不停地害死别人,你知道我现在这样是谁造成的吗?是你啊,是你!!”南溯头发凌乱,声音嘶哑,衬衫的袖口处的皮肤因地面的摩擦被一点点露出来,上面爬满了骇人的痕迹。

“我多想忘了你,忘了你曾经干过的那些蠢事,因为那些蠢事,我同学孤立,被全村唾弃,没人愿意再跟我玩,连爸爸妈妈都说,你当时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所以我问你,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去救她啊!”吼叫声顺着峭壁反复回响,楠楠不说话,“咔”地一声,南溯的胳膊脱臼了,她狰狞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多年前那熟悉的疼痛又回来了。

“求你了,让我活下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手腕上最后一点重量越来越轻,最后像一根羽毛一样落了下去。

过了很久,空气中只剩下南溯的喘息声,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靠着另一只手的支撑把自己拽了起来,坐在悬崖边听着风声。心里像是被刀剐掉了一块儿,正在往外泵血,带着点血腥的甜腻。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但她流不出眼泪。四周的石块逐渐碎裂,坍塌,只剩下载着她的一片孤岛。

“干得好,南溯。”耳边传来医生满意的声音,手术一切顺利。“现在,你可以回来了。”

天花板,灰色,一格一格的。四周安静的可怕,耳边飘来些许只言片语。

“挺好的…嗯,已经…消除,好”声音好熟悉,是谁?南溯努力分辨,观察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他脸上带着笑,和记忆里某个她印象深刻的笑容重合。

男子的手在南溯眼前晃了晃,她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是你的老师,还记得吗?”见南溯摇头,他尴尬一笑,“没关系,只是手术之后的后遗症,过一阵子就好了。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免不了有些记忆错乱的。”

原来是车祸吗…怪不得觉得头这么痛呢。

“好好休息。”郝老师转身离开。白大褂口袋露出一角文件:《灯塔计划——人格优化项目(第七号案例术后评估)》。没来得及细看,文件被收走了。

回到休息室,南溯靠在床头,窗外的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床头摊着一本敞开的笔记,她实在无聊,就拿来看了起来。好像是以日记形式写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叫楠楠,她因厌恶过去的自己而去做了记忆删除手术,小说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没人知道手术的结果如何。好无聊,真的会有人大费周章地去做这个吗,但不得不说,主人公早年的经历还挺惨的。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外界沁人心脾的空气让人头晕眼花。

南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过。

她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算了,反正是不重要的东西。

她这么想着,走下了台阶。

1人评论了“勇敢病”

  1. 一篇除了人物相同其余似乎都变了的初稿2.0捏

    一、人物

    1、主人公南溯性格的核心特质:

    创伤性谨慎

    疲惫的顺从

    被压抑的良知

    2、主人公大致的三观:

    核心信条:“不惹事,是最高美德;冲动,是万恶之源。”

    她相信社会的认可重于个人的道德冲动。她的世界观是被痛苦经验重塑后,与规训系统高度同构的结果。

    3、主人公一生有过的几个重大目标:

    童年:成为勇敢的、能帮助他人的人。(被事故彻底摧毁)

    事故后至手术前:摆脱痛苦,获得安宁(哪怕以改变自己为代价)。

    手术后:平稳、安全、不出错地生活。

    二、场景

    1、矛盾冲突的具体时空:

    核心场景:意识世界中的 “悬崖”。

    整体时空:一场在现代医院手术室中进行的、针对人格的“治疗”过程。

    2、提取的核心意象:

    悬崖,树,楠楠,疤痕

    三、矛盾冲突

    1、主人公的欲求/动机:

    表层动机:完成手术,消除幻觉(楠楠),治愈“疾病”。

    深层动机:彻底摆脱因童年“勇敢”行为而带来的持续一生的痛苦、污名与自我谴责。她想要删除记忆、删除感受、删除那个总在“惹事”的自己。

    2、经受的最大挑战与展示事件:

    最大挑战:在意识世界中,面对并亲手“杀死”那个代表着自己最初良知与勇气的童年自我(楠楠)。

    展示事件:悬崖边的对峙与坠落。在医生的指令与自身痛苦的驱动下,她最终挣脱了楠楠的拉扯,任由其坠入深渊。

    3、结尾处大致的改变:

    她成功了,也失败了。

    成功的改变: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平静”与“情绪稳定”。幻觉消失,痛苦记忆被抑制,她变得“正常”,能做出最“合理”、最“安全”的行为选择。

    失败的改变:这种改变的本质是人格的阉割与情感的荒芜。她失去了冲动的能力,也失去了共情的疼痛。

    四、目前创作进度与困惑

    1、初稿已完成

    2、目前最大的障碍:

    大致情节已经写出来了,但针对高潮部分的对话还要进一步精简,达到一针见血的效果,要突出南溯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对于她回忆的部分不知道穿插在哪里更合适,以及如何暗示老师在整个过程中起到了PUA作用,让南溯心甘情愿地进行手术,抹除掉自己“生病”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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