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弥漫着穿不透的的浊气。江浸月拉高了风衣领子,像把锋利的薄刃,沉默地切开粘稠夜色。她是城寨警署的法医,指尖常年浸润死亡的气息,血锈味是她最熟悉的香水。解剖刀是她最忠实的伙伴,冰冷、精确、毫无犹疑,切开皮肉,剥离谎言,直抵真相的骸骨。

直到梁筝像一颗燃烧的流星,砸进她黑白分明的世界。

 

四个月前,警署走廊。梁筝一身簇新的警服也压不住骨子里的张扬,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飓风也不肯低头的热带植物。她抱着纸箱,利落的短发下,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刚从停尸房出来的江浸月,大步流星地走近。

“重案组,梁筝。”她伸出手,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以后就是搭档了,江法医。”

江浸月指尖还残留着解剖室特有的低温,轻轻碰了一下对方温热干燥的掌心,像被细小的电流蛰到,飞快收回。“江浸月。”声音是她一贯的平淡无波。

 

她们的第一个案子,死者一个被抛尸在废弃冷库的线人,尸体冻得像块坚硬的岩石,浑身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锐器伤,死前显然经受了漫长而残酷的折磨。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体。

江浸月戴上手套,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解剖刀划开僵硬的皮肤,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梁筝就站在旁边,没有新人的瑟缩或不适。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尸体每一寸暴露的肌理,记录着江浸月冷静报出的每一个数据:“肋骨第三、第四根粉碎性骨折,生前造成…指甲缝里有深蓝色纤维,与冷库地面遗留的帆布碎屑吻合…胃内容物检测出高浓度氯胺酮…”

“是‘和义堂’的‘货’。”梁筝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她指着尸体小臂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淤痕覆盖的烙印——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义”字。“只有他们核心圈的人,才会被烙上这个标记。老规矩,叛徒,清理门户。”

江浸月抬眼,隔着冰冷的护目镜看向梁筝。新来的搭档,对城寨最隐秘的黑暗规则,竟如数家珍。一丝极淡的疑虑,无声无息地沉入江浸月的脑海里。

 

搭档的关系,在一次次血腥的罪案现场和深夜的案情分析中,被无形的手揉捏着,渐渐偏离了预设的轨道。梁筝像一团灼人的火,强悍、直接、行动力惊人,追捕时身先士卒,枪法精准得不像普通警校出身。江浸月则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用近乎苛刻的理性分析着梁筝带回来的每一条线索,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逻辑链条。

她们挤在狭小的法医办公室共享宵夜,廉价云吞面的热气氤氲了玻璃。梁筝咬着一次性筷子,眉飞色舞地讲着白天如何单枪匹马堵住三个持刀抢劫的烂仔。江浸月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解剖报告冰冷的纸张边缘,目光偶尔掠过梁筝指关节新鲜的擦伤。

 

一条关键线索指向了城寨最大的黑帮“和义堂”即将在废弃的七号码头进行巨额毒品交易。情报来源极其隐秘,指向性却异常明确,像精心编织的诱饵。行动前夜,气氛凝重如铅。重案组办公室灯火通明,咖啡的苦涩弥漫在空气里。梁筝站在战术板前,手指重重戳在七号码头的卫星图上,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这次,必须人赃并获!”

江浸月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证物袋里的深蓝色帆布碎屑——与第一个案子里线人指甲缝中发现的一模一样。一丝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抬眼,望向梁筝。梁筝也正好看过来,隔着忙碌的人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无声地碰撞。梁筝的眼中,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江浸月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那枚碎屑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子夜时分,七号码头。废弃的集装箱像巨大的怪兽骸骨。警方的包围圈悄然收紧,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突然,刺耳的枪声撕裂了死寂!不是预想中的交易双方驳火,而是来自警方侧翼!子弹带着凄厉的哨音,瞬间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警员,血花在黑暗中迸溅。

“有内鬼!我们被卖了!”不知谁嘶声喊了一句。

埋伏瞬间变成了屠杀场。四面八方都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和义堂”的枪手显然早有准备,火力凶猛且配合默契。警察被压制在掩体后,抬不起头。子弹撞击在集装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鸣,火花四溅。

江浸月背靠着一个冰冷的集装箱,急促地喘息,手中配枪的金属外壳被冷汗浸湿。混乱中,她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弹雨中穿梭,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点射着暴露的火力点——是梁筝!

就在这时,江浸月眼角的余光瞥见更高处一个废弃吊塔的阴影里,一点微弱的反光——是狙击镜!枪口正死死锁定在梁筝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身体比思维更快,江浸月猛地从掩体后扑出,用尽全力将梁筝撞开!

“砰——!”

沉闷的狙击枪声响起,几乎是贴着江浸月的耳际划过。灼热的气浪擦过她的脸颊。她抱着梁筝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碎石硌得生疼。

“你疯了?!”梁筝在她身下怒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挣扎着要起身反击。

江浸月却死死压着她,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死亡呼啸中,清晰地看到梁筝眼中倒映的自己——惊魂未定,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扼住。

梁筝的眼神骤然变了。那里面翻涌起剧烈的风暴,有震惊,有痛楚,还有一种江浸月从未见过的柔软。

下一秒,梁筝猛地翻身将江浸月护在身下!与此同时,一个狰狞的身影从旁边的集装箱后闪出,黑洞洞的霰弹枪口直指她们!

“去死吧!叛徒!”枪手脸上带着疯狂的狞笑。

“砰——!”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秒。

沉重的霰弹近距离爆开,血肉横飞。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溅满了江浸月的脸颊和脖颈。不是她的血。

梁筝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像被折断翅膀的鸟,所有的力量瞬间从她绷紧的身体里抽离。她重重地压在江浸月身上,头颅无力地垂落在江浸月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急促而微弱。

江浸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梁筝不断抽搐的身体,掌心瞬间被粘稠温热的液体浸透。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世界只剩下梁筝粗重艰难的喘息,以及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轰鸣。

江浸月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死死盯着梁筝,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撕裂。

梁筝艰难地抬起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看着江浸月脸上属于她的血,似乎想笑,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蹭了蹭江浸月脸颊上溅落的血点。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

梁筝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滚烫的身体在江浸月怀中,一点点冷下去。

 

停尸房的白光惨烈得刺眼,将解剖台上那具曾无比鲜活的身体照得一片冰冷的死寂。福尔马林的气味浓烈地刺激着鼻腔,却再也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血腥气。江浸月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整个人像一尊没有表情的冰雕。

她静静的看着那枚染血的肩章——里面有一枚特制的微型存储器。

存储器里的数据,是冰冷的铁证。足以将盘踞港岛多年的“和义堂”连根拔起,也足以证明梁筝,是警方最成功的线人。而最后一页加密文件,是一段文字,时间就在昨夜行动前:

江浸月亲启:

见字如晤。

对不起,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段话写得很仓促,在行动开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指尖是冰的,心却烧得慌。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是的,浸月。我曾是“和义堂”的人。不是外围的小喽啰,是真正被烙上那个“义”字的核心成员。那时年轻,也蠢,以为所谓的“江湖义气”、“同生共死”就是世界的全部法则。他们给我饭吃,教我开枪,也让我手上沾了洗不净的血。我以为那就是“活着”的样子,是力量。

直到我亲手处理掉一个“叛徒”。他想带着病重的弟弟远走高飞,被堂口发现了,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最终是我一枪结果了他。那一刻,我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看清了那“义”字烙印下腐烂的实质。我赖以生存的“家”,原来是个吃人的魔窟。

那之后,我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叛徒”。我开始小心翼翼地传递消息,成了警署安插在“和义堂”最深的一根钉子,代号“渡鸦”,很讽刺吧?

后来,身份暴露的风险越来越大,“渡鸦”必须“死”一次。于是,有了我的“叛逃”,有了我作为“梁筝”空降到城寨警署。表面上是“洗白”的精英,骨子里,我还是“渡鸦”。我的任务从未改变——找到警署内部那个“和义堂”安插进来的卧底。是他们,让每一次行动功亏一篑,让线人的血白白流干。包括我们第一个案子那个线人,他指甲缝里的深蓝帆布碎屑,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那是警用装备特有的材质。浸月,那一刻我就知道,蛇就在我们身边,吐着信子。

我拼命地查,最终线索指向七号码头,指向今晚。但这份情报来得太“完美”,完美得像一个陷阱。我知道,他们想借此机会,把“渡鸦”和内鬼一起清除。这是我的终局,浸月,从踏入城寨的第一天起,我就有预感。

别为我难过,浸月。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从踏入黑暗到试图撕开它,每一步都算数。我这条命,在“和义堂”就该结束了,是“渡鸦”的身份让我多偷了几年时光,遇见了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梁筝绝笔

BGM:若生命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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